塞外的寒風(fēng)卷著雪沫，刮在臉上如同刀割。

  距離霍昭公然抗命、與阿月共同面對來自匈奴和長安的雙重壓力，已過去半月有余。

  邊境線上那種詭異的僵持仍在持續(xù)，但霍昭并未坐以待斃。

  今夜，月黑風(fēng)高，正是隱秘行動的好時機。

  在距離漢軍主營百里之外的一處背風(fēng)山谷里，幾堆篝火在黑暗中搖曳，映照著數(shù)十張神情各異、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面孔。

  他們并非漢人，而是來自草原各個部落的首領(lǐng)或代表，身上穿著厚厚的皮袍，佩戴著象征各自部落的骨飾或金屬牌。

  霍昭并未穿著顯眼的漢將鎧甲，而是一身玄色勁裝，外罩狼皮大氅，與阿月并肩站在篝火旁。

  阿月同樣穿著利落的騎射服，脖頸間的狼牙項鏈在火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她的目光銳利而沉靜，掃視著在場的每一個人。

  雪魄安靜地伏在她腳邊，白色的皮毛幾乎與地上的積雪融為一體，但那偶爾抬起的頭顱和幽綠的狼眸，無不昭示著它的存在與威懾。

  “諸位首領(lǐng)，今夜冒險邀約至此，霍某的用意，想必各位已然知曉?！?br />
  霍昭開口，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使用的是夾雜著匈奴語的通用蠻話，確保在場大多數(shù)人都能聽懂。

  一個臉上帶著刀疤、身材魁梧的部落首領(lǐng)，來自“黑石部”的兀脫，率先粗聲粗氣地開口：“霍將軍，你的威名和膽識，我們佩服！烏維單于倒行逆施，為了王權(quán)，連年征戰(zhàn)，對我們這些小部落課以重稅，強征我們的勇士為他賣命，稍有不從便刀兵相加，我們的牧場被他霸占，我們的族人被他奴役！我們早就受夠了！”

  他的話語引起了在場不少人的共鳴，紛紛點頭或低聲咒罵。

  另一個相對年長，來自“白鹿部”的老者，摩挲著手中的骨杖，謹慎地說道：“霍將軍，我們相信你的能力，也感激你之前開辟商路，讓我們能用皮毛換到急需的鹽鐵。但是，烏維單于勢大，金狼騎兇悍……我們?nèi)襞c你結(jié)盟，一旦事敗，便是滅族之禍啊?！?br />
  霍昭理解他們的顧慮，他目光沉靜，緩緩道：“老首領(lǐng)的擔(dān)憂，霍某明白。單于勢大，源于各部族的屈服與供養(yǎng)。若我等聯(lián)合，資源共享，情報互通，攻守相助，他便不再是不可戰(zhàn)勝的巨狼，而是被群羊抵角的困獸?！?br />
  他頓了頓，指向身邊的阿月，“更何況，我們并非沒有我們的‘狼神’眷顧?！?br />
  眾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阿月身上。

  阿月上前一步，她的聲音不像霍昭那般沉穩(wěn)，卻帶著一種源自荒野的純粹與堅定：“我，阿月，狼群養(yǎng)大。我不懂太多大道理，但我知道，狼群要生存，必須團結(jié)，必須保護自己的領(lǐng)地和幼崽。烏維單于，就像那頭想要獨占所有獵物、驅(qū)逐甚至殺死其他狼的惡狼。跟著他，我們只會被逐個吞噬。只有聯(lián)合起來，我們才能在這片草原上活下去，讓我們的族人吃飽穿暖，讓我們的孩子能平安長大?！?br />
  她的話語簡單直接，卻恰恰戳中了這些部落首領(lǐng)內(nèi)心最根本的訴求——生存。

  她脖頸上的狼牙和腳邊神駿的雪魄，更是為她的話語增添了無形的說服力。

  她不是漢家的貴族小姐，她是草原的女兒，是狼神的化身，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對烏維單于所謂“匈奴王女”身份的一種顛覆和挑戰(zhàn)。

  霍昭適時接過話頭：“阿月說得沒錯?；裟吃诖顺兄Z，若盟約結(jié)成，凡盟約部族，皆可享受公平貿(mào)易，漢家技藝如冶鐵、農(nóng)耕，亦可酌情傳授，助各位度過嚴冬，繁衍生息。戰(zhàn)時，我軍與各位并肩作戰(zhàn)，所得戰(zhàn)利品，按功分配，絕無欺壓。我們的目的，并非要征服所有匈奴人，而是要推翻烏維的暴政，建立一個能讓漢匈百姓都能安居樂業(yè)的秩序。”

  利益與愿景交織，恐懼與希望并存。

  霍昭給出的條件，對于這些長期被單于王庭壓榨的中小部落而言，無疑是極具誘惑力的。

  經(jīng)過一番激烈的討論和權(quán)衡，最終，以黑石部兀脫和白鹿部老者為首，共有七個部落的代表，愿意與霍昭歃血為盟。

  粗糙的陶碗盛滿了馬奶酒，霍昭、阿月與各位首領(lǐng)依次刺破手指，將鮮血滴入酒中。血液在渾濁的酒液中暈開、融合。

  “蒼天為證，厚土為鑒！我霍昭（我兀脫/我白鹿……）在此立誓，結(jié)為同盟，共抗暴政烏維！資源共享，患難與共！若有背棄，人神共戮，族滅身亡！”

  霍昭舉起血酒，朗聲宣誓。

  眾人齊聲附和，聲震山谷。

  隨即，所有人將碗中血酒一飲而盡。

  冰冷的酒液混合著淡淡的血腥氣滑入喉嚨，一股灼熱的力量卻在胸中升騰。

  這一刻，霍昭成功地將分散的反單于力量初步凝聚起來，結(jié)成了一張潛在的、對抗烏維單于的暗網(wǎng)。

  而阿月，以其獨特的身份和氣質(zhì)，成為了凝聚這股力量的一面特殊旗幟。

  篝火噼啪作響，映照著這一張張堅定或仍帶些許猶疑，但終究選擇了反抗的面孔。

  塞外的長夜依舊寒冷，但這隱秘山谷中的誓言，卻仿佛一顆投入冰湖的石子，注定將在不久的將來，激起千層浪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