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旨后的營地，氣氛有些微妙。

  皇帝的賞賜被分發(fā)下去，黃金錦緞堆放在營中，在塞外的風(fēng)沙映襯下，閃爍著一種與周遭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富麗光澤。

  將士們領(lǐng)了賞，口中謝著天恩，眼神里卻有些茫然。

  出生入死換來的，似乎不該只是這些冰冷的物件。

  霍昭察覺到了這股暗流。

  他明白，此刻需要的是另一種東西來凝聚士氣，撫平傷痕，讓兄弟們感受到血戰(zhàn)之后應(yīng)有的慰藉與榮耀感，而非僅僅是朝廷的“打發(fā)”。

  他下令，就在這塞外營地，舉辦一場盛大的篝火慶功宴。

  不拘禮數(shù)，不論尊卑，只為祭奠英魂，慶賀生還。

  夜幕降臨，巨大的篝火在營地中央沖天而起，熊熊烈焰驅(qū)散了邊塞夜間的寒意，也照亮了一張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此刻卻洋溢著松弛笑容的臉龐。

  烤全羊的油脂滴落火中，滋滋作響，香氣四溢；大壇的烈酒被拍開泥封，粗陶碗碰撞的聲音不絕于耳。

  霍昭換下正式戎裝，只著一身便于行動的玄色窄袖騎服，與趙破奴等將領(lǐng)圍坐在最大的那堆篝火旁。

  他親自為老兵們倒酒，聽他們大著舌頭吹噓戰(zhàn)陣上的勇猛，或罵罵咧咧地懷念死去的同袍。

  在這里，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大司馬驃騎將軍，只是霍昭，是帶著他們死里逃生的兄弟。

  傷勢已經(jīng)大好的阿月也被允許離開了藥氣濃重的營帳。

  她穿著保暖的厚實皮袍，裹著霍昭堅持要她披上的狼皮大氅，坐在霍昭身邊特意鋪了軟墊的位置上。

  她的臉色依舊蒼白，左臂被妥善固定著，動作小心翼翼，但篝火溫暖的光映在她眼中，亮晶晶的，比在長安那座賞賜的宅邸中生動了百倍。

  她小口吃著霍昭仔細(xì)為她剔去骨頭的嫩羊肉，耳朵卻豎著，專注地聽將士們那些粗豪卻真摯的談笑。

  酒酣耳熱，氣氛愈發(fā)熱烈。

  有喝高了的軍漢跳進場中，歪歪扭扭地打起一套軍中的拳法，引來陣陣哄笑和叫好。

  隨即，摔跤、角力、甚至比試箭術(shù)（在安全距離外）……各種軍營里常見的嬉鬧輪番上演，粗獷的喝彩聲幾乎要掀翻帳篷。

  不知是誰，在喧鬧中喊了一嗓子：“讓阿月姑娘也來一個！咱還沒見過姑娘家的本事呢！”

  此言一出，頓時應(yīng)和聲四起。

  將士們對這位沉默寡言、卻屢次在關(guān)鍵時刻展現(xiàn)奇異能力，更在落鷹澗舍身救下將軍的“狼女”，充滿了好奇與敬意。

  阿月無措地看向霍昭。

  霍昭對她溫和地笑了笑，點了點頭，眼神中是鼓勵與信任。

  阿月深吸一口氣，緩緩站起身。

  她沒有走向場中那些比拼氣力的圈子，而是輕輕脫掉了過于厚重的大氅，只著那身利落的皮袍，慢慢走到篝火旁那片被跳躍火光映得最亮的空地上。

  她沒有擺出任何起舞的姿勢，只是閉上眼睛，仿佛在傾聽風(fēng)掠過草原、火焰燃燒、乃至遠(yuǎn)處隱約狼嚎的聲音。然后，她動了。

  那不是漢家的翩翩起舞，也不是匈奴的熱烈奔放。她的動作，帶著一種原始的、野性的韻律。

  她模仿著狼群在月下逡巡的步態(tài)，輕盈而警覺；她舒展身體，如同母狼在晨曦中拉伸腰肢；她旋轉(zhuǎn)，帶起皮袍的下擺，仿佛追逐著無形的風(fēng)；她驟然靜止，側(cè)耳傾聽，眼神銳利如電。

  她的手臂劃出柔韌而充滿力量的弧線，腰肢的扭轉(zhuǎn)帶著自然的律動。

  沒有樂師伴奏，只有篝火的噼啪、夜風(fēng)的嗚咽、以及她自己清淺而規(guī)律的呼吸聲，構(gòu)成了最契合她的樂章。

  營地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被這前所未見的“舞蹈”吸引住了。

  那不是在取悅觀眾，那是一個靈魂在與天地、與記憶中的族群對話。

  每一個動作，都訴說著曠野的自由、生存的艱辛、守護的執(zhí)著，以及深藏于血脈中的、不屈的野性之美。

  霍昭握著酒碗的手停在半空，目光緊緊追隨著火光中那個舞動的身影。

  他看到的不是舞蹈，是阿月的靈魂在具象化地舒展。

  他看到了狼谷初遇時她那警惕的眼神，看到了漠北風(fēng)沙中她引領(lǐng)前路的堅定背影，看到了她學(xué)習(xí)漢話時的笨拙認(rèn)真，看到了她為保護雪魄而爆發(fā)出的兇狠，更看到了落鷹澗她推開自己時那決絕的一瞬……

  過往點滴，愛憐、擔(dān)憂、驕傲、后怕，百般滋味涌上心頭，最后都化作眼底深沉的悸動與難以言喻的珍視。

  這份獨特，這份純粹，這份為他豁出性命的赤誠，是這世間任何權(quán)位、財富都無法衡量的瑰寶。

  一舞終了，阿月微微喘息著停下，額角滲出細(xì)密的汗珠，在火光下晶瑩閃爍。

  營地鴉雀無聲，片刻之后，爆發(fā)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熱烈、都要真誠的掌聲與喝彩！

  “好！太好了！”

  “阿月姑娘，真神了！”

  “這才是咱們風(fēng)雷狼騎的魂！”

  霍昭站起身，走到阿月身邊，脫下自己的披風(fēng)，輕輕披在她略顯單薄的肩上，低聲道：“跳得很好?！?br />
  他的聲音里，帶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