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后的日子，陽光總愛透過窗欞，在青磚地上鋪出暖融融的光斑。蘇念坐在藤椅上，肚子已經(jīng)隆起得明顯，抬手能清晰摸到小家伙在里面輕輕蠕動。林墨去上工前，特意把書桌搬到了院子里，硯臺里研好了墨，信紙也疊得整整齊齊。

  “爹、娘，見字如面?！碧K念握著筆，筆尖在紙上頓了頓，墨點暈開一小團，像極了當(dāng)年在鄉(xiāng)下時，王大嬸家灶臺上總溫著的那碗糖水。

  她慢慢寫下去，說自己前些天受了點驚，多虧林墨和趙梓鑫照應(yīng)，如今已經(jīng)沒事了，醫(yī)生說孩子很結(jié)實，正乖乖等著出世。又提趙梓鑫娘燉的雞湯，說味道像極了娘當(dāng)年給她燉的鯽魚湯，喝下去渾身都暖。

  寫到這里，指尖輕輕撫過肚子，那里又動了一下，像是在催她繼續(xù)。她便笑了，筆尖也輕快起來：“我給孩子取了個小名，叫安安，想著不管以后走到哪，都別忘了平平安安最金貴。等他落地，一定第一時間給您二老報喜，到時候帶他回鄉(xiāng)下，讓爹您抱抱，娘您再給縫個虎頭鞋，好不好？”

  風(fēng)拂過院角的向日葵，葉子沙沙響。蘇念抬頭看了看天，云絮慢悠悠地飄，像極了在鄉(xiāng)下時，王大叔傍晚坐在門檻上抽旱煙的模樣。她低下頭，在信末添了句：“院子里的指甲花開得正艷，我摘了些曬干，裝在信封里，您泡水喝，敗敗火。等秋涼了，我們帶安安來看您?！?br />
  放下筆時，信紙已經(jīng)寫滿了半張。她把曬干的指甲花小心包進信里，又想起什么，掀開竹籃，拿出兩匹剛繡好的帕子——一匹繡著戲水的鴛鴦，是給王大嬸的；另一匹繡著松鶴，留給王大叔。

  “林墨說，這帕子針腳比以前穩(wěn)了。”她對著肚子輕聲說，像是在跟安安炫耀，“等寄到鄉(xiāng)下，大嬸肯定要夸我?！?br />
  暮色漫進院子時，林墨回來了，手里攥著剛買的郵票。他小心翼翼地幫蘇念把信封好，指尖觸到她的手背，溫溫的：“明天一早就送去郵局，保準(zhǔn)大嬸三天就能收到?！?br />
  蘇念靠在他肩上，聞著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和汗水味，忽然覺得，這封信里裝的哪里是字，分明是滿當(dāng)當(dāng)?shù)臓繏臁獜泥l(xiāng)下牽到城里，又從城里牽回鄉(xiāng)下，繞成了一個暖暖的圈。

  蘇念眼眶紅紅的“不知道，爹娘怎么樣了，我好想他們！”聲音顫抖著。

  林墨的心像被什么揪了一下，趕緊把她攬進懷里，手掌輕輕拍著她的后背，聲音放得又柔又緩：“會好的，爹和娘身子骨硬朗著呢，肯定在家里盼著咱們回去呢?！?br />
  蘇念的眼淚還是掉了下來，砸在他的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濕痕：“那年離開的時候，爹還在田埂上送我，說讓我在城里好好的，別惦記家里?？晌疫@陣子總夢見他扛著鋤頭往地里去，背影好像比以前彎了……”

  “等你生了，身子再穩(wěn)些，我就請個長假，咱們一起回去看看?！绷帜闷鹚齽倢懥艘话氲男?，指腹摩挲著紙上“安安”兩個字，“到時候讓爹抱抱這小家伙，他準(zhǔn)得樂呵得合不攏嘴，說不定還會把藏了好久的核桃拿出來，給安安當(dāng)玩意兒。”

  蘇念抽了抽鼻子，淚眼朦朧地看著他：“真的？”

  “當(dāng)然是真的。”林墨替她擦去眼淚，指尖帶著薄繭，卻格外溫柔，“我還記得娘腌的蘿卜干，就著粥能吃兩大碗，到時候讓她多腌些，咱們帶回來慢慢吃?！?br />
  這話讓蘇念忍不住笑了，眼淚還掛在睫毛上，嘴角卻彎了起來：“你就知道吃?！?br />
  “不光我想吃，”林墨低頭，耳朵湊近她的肚子，像是在聽念安的動靜，“念安也想吃呢，對吧？”

  肚子里的小家伙像是應(yīng)和似的，輕輕踢了一下。蘇念撫著肚子，心里的酸澀漸漸被暖意代替，她把臉埋在林墨懷里，悶悶地說：“那你得好好干活，攢夠路費，還要給爹買他念叨了好久的那桿新煙袋。”

  “沒問題。”林墨收緊手臂，把她抱得更緊些，“咱們的念安啊，得在爹娘的期盼里，平平安安地來，到時候一家人熱熱鬧鬧的，比啥都強?！?br />
  月光悄悄爬上窗臺，照著兩人交握的手，也照著桌上那封寫了一半的信。信里的牽掛還沒寫完，但心里的盼頭，已經(jīng)像院角的向日葵一樣，悄悄朝著光的方向，越長越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