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時，蘇念才真正緩過勁來。林墨已經(jīng)去廚房煮了粥，白粥熬得稠稠的，上面還臥了個荷包蛋，是她昨晚沒吃完的那幾個雞蛋。

  “趁熱吃吧，”他把碗遞過來，指尖還帶著點燙紅，想來是生火時被燎到的，“我問王嬸借了點紅糖，你摻著喝?！?br />
  蘇念接過碗，紅糖的甜香混著米香飄進鼻子，讓她空落落的胃舒服了些。她低頭喝粥，沒說話，林墨也沒再提早上的事，只是坐在對面，手里拿著本政治書，眼神卻時不時往她這邊瞟。

  吃完早飯，蘇念收拾碗筷時，林墨忽然說：“我今天就去請王媒婆。”

  蘇念的手頓了一下，背對著他說：“不用這么急，離高考還有一個多月呢。”

  “得定下來，”林墨的聲音很堅定，“我不想讓別人說你閑話?！?br />
  蘇念沒再反對。她知道林墨的心思，也明白這個年代對女子名聲的看重。

  果然，當天下午，王媒婆就挎著個藍布包走進了知青點，身后跟著林墨和村長。一番寒暄后，王媒婆拿出紅紙和筆，開始和村長商量起聘禮和日子。

  “林知青是文化人，將來是要當大學生的，彩禮不能少，”王媒婆蘸著唾沫數(shù)著手指頭，“三轉一響是不敢想，但手表、自行車總得有一樣吧？布料得扯上六尺，紅糖二十斤，還有……”

  林墨一直點頭：“都依您，只要蘇念愿意，什么都依?！?br />
  蘇念坐在一旁，聽著他們盤算，臉頰有些發(fā)燙。陽光透過窗欞照進來，落在她手背上，暖融融的。她偷偷看了眼林墨，他正認真地聽王媒婆說話，側臉的線條在光線下顯得格外清晰，嘴角還帶著點淺淺的笑意，蘇念輕輕地開口“三轉一響太貴了，有一個就行了，他是知青不假，但是他也沒有那么多錢的?！?br />
  王媒婆的筆頓在紅紙上，抬頭看了看蘇念，眼里閃過一絲訝異。這年代的姑娘，誰不盼著彩禮風光些？尤其是林墨這樣眼看要跳出農(nóng)門的知青，她肯主動往下減，倒是少見。

  “念念……”林墨也轉過頭，眉頭微蹙，像是想說什么。

  蘇念卻先按住了他的手，對王媒婆笑了笑：“王嬸，您看啊，林墨現(xiàn)在一門心思撲在復習上，將來能不能考上大學還兩說，就算考上了，剛去城里也得省吃儉用。彩禮意思到了就行，日子是往后過的，不在乎這一時的排場?！?br />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林墨身上，語氣軟了些：“再說了，他的錢，留著買復習資料、補補身子更實在。真要論起來，我這孤女一個，能有個知冷知熱的人肯娶，就已經(jīng)是天大的福氣了?！?br />
  這話聽得村長在一旁點頭：“蘇丫頭說得在理，日子是自己過的，不用太鋪張?！?br />
  王媒婆咂咂嘴，把筆放下了：“行吧，既然你倆都這么說，那彩禮就按你們的意思來。自行車和手表選一樣，布料三尺，紅糖十斤，再備兩身新衣裳，這樣既不失禮，也不至于讓林知青太為難?！?br />
  林墨看著蘇念，心里又暖又澀。他知道她是在替他著想，知道她把他的難處看在眼里。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燙得人安心：“彩禮的事你別操心，我寫信讓家里想想辦法，至少得讓你風風光光的。”

  “不用?！碧K念搖搖頭，眼神清亮，“等你考上大學，將來咱們在城里有了自己的家，再補上也不遲啊?！?br />
  她這話里的“咱們”，像顆小石子，在林墨心里漾開圈圈漣漪。他重重點頭：“好，都聽你的。”

  王媒婆在一旁看得直樂：“瞧瞧這倆孩子，還沒成親就這么齊心，將來肯定能過好日子。”她重新拿起筆，在紅紙上寫下商定的彩禮和暫定的婚期——就定在高考結束后第三天，圖個“金榜題名時，洞房花燭夜”的好彩頭。

  事情敲定，王媒婆和村長起身告辭。林墨送他們到門口，回來時見蘇念正對著那張紅紙出神。

  他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怎么了？覺得委屈？”

  “沒有?！碧K念抬頭看他，眼里帶著笑意，“就是覺得……有點像做夢?！鼻瓣囎舆€在為夏天的刁難煩心，轉眼間，竟然就定了婚期。

  林墨拿起那張紅紙，指尖輕輕摩挲著上面的字：“不是做夢。蘇念，等高考結束，我就娶你。”他說得認真，像是在許下一個鄭重的承諾。

  蘇念看著他眼里的光，忽然覺得，那些被下藥的難堪、被撞破的慌亂，好像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溫柔化解了。她伸手，輕輕撫平紅紙上的褶皺，像在撫平心里那些起伏的波瀾。

  窗外的陽光正好，落在紅紙上，泛著暖暖的光。遠處傳來社員們收工的歌聲，熱熱鬧鬧的，帶著七十年代獨有的質樸和熱烈。

  蘇念想，或許這就是日子吧，起起落落，卻總能在某個轉角，遇到意想不到的溫暖。而她和林墨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夏天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院門口，抱著胳膊，臉色難看地看著這一切。見蘇念望過來，她狠狠瞪了一眼，轉身跑了。

  蘇念知道，這事肯定讓她恨得牙癢癢，但那又怎樣呢？日子是自己過的，總不能因為別人的算計就停住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