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五爺?shù)囊?guī)矩
試唱成功的余波并未在依萍心中激起太多漣漪,那短暫的掌聲和幾枚銀元的打賞,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很快沉底,只留下愈發(fā)清晰的現(xiàn)實感。她在侍應(yīng)生的引導(dǎo)下,再次回到了那間掛著“經(jīng)理室”牌子的房間。
這一次,房間里的氣氛與方才不同。秦五爺依舊坐在那張寬大的紅木辦公桌后,但雪茄換成了茶杯,裊裊白汽升騰,模糊了他眼中部分精明的算計,添了幾分看似隨和的審視。一個穿著灰色長衫、戴著眼鏡、賬房模樣的人垂手站在一旁,手里拿著賬簿和鋼筆。
“坐?!鼻匚鍫斨噶酥皋k公桌對面的椅子。
依萍依言坐下,脊背挺直,雙手交疊放在膝上,姿態(tài)不卑不亢。
“歌,唱得不錯。”秦五爺呷了口茶,開門見山,語氣平淡,聽不出多少贊賞,更像是在陳述一個事實,“有點與眾不同,能讓人聽進(jìn)去。我這兒開門做生意,要的就是個‘不同’,才能留住客人?!?br />
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在依萍臉上,帶著秤砣般的重量:“規(guī)矩,得先說在前頭?!?br />
站在一旁的賬房先生適時上前一步,翻開賬簿,用沒有起伏的語調(diào)開始陳述:
“陸小姐,大上海歌女,分甲乙丙三等。您是新人,按例從丙等起?!?br />
“丙等歌女,每晚需登臺至少兩首曲子。基礎(chǔ)月薪,二十塊銀元?!?br />
“客人打賞,堂里抽七成,您自留三成?!?br />
“行頭、胭脂水粉,自理。”
“不得無故缺席、遲到、早退。不得私下接受客人邀約、收受貴重財物。不得與其他歌女爭風(fēng)吃醋,擾亂場子秩序?!?br />
“若有客人點名,需酌情應(yīng)酬,但堂里會保障人身安全,最終去留,由您自己把握,堂里不強求,但若因此得罪了重要客人,后果也需自負(fù)?!?br />
“合同,先簽三個月?!?br />
一條條,一款款,冰冷而清晰,將“歌女”這份工作的本質(zhì)剝離得赤裸裸。它是一份工作,一份用嗓音、或許還包括部分尊嚴(yán)和自由來換取生存資源的工作。二十塊銀元的基礎(chǔ)月薪,對比一萬銀元的債務(wù),簡直是杯水車薪??腿舜蛸p抽成七成,苛刻得令人齒冷。
依萍安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交疊的手指微微收緊了些。她能感覺到秦五爺?shù)哪抗馐冀K停留在她臉上,似乎在觀察她的反應(yīng)。憤怒?委屈?還是迫不及待的接受?
她都沒有。
她只是在心里飛快地計算。二十塊銀元,勉強夠她和母親一個月最基礎(chǔ)的開銷,甚至可能還捉襟見肘。打賞……如果她的歌能一直像今晚這樣吸引人,或許能多些收入,但大頭終究是秦五爺?shù)?。三個月合同,意味著她至少要被綁在這里三個月。
【基礎(chǔ)收入渠道已建立。月薪20銀元已納入負(fù)債償還計算。當(dāng)前負(fù)債:-9980銀元。請宿主積極開拓其他收入來源,加速還債進(jìn)程?!?br />
系統(tǒng)的提示音讓她更加清醒。這里只是一個起點,一個獲取“啟動資金”的跳板,絕非終點。
“陸小姐,意下如何?”賬房先生念完條款,推了推眼鏡,問道。
秦五爺也看著她,等著她的回答。他有把握她會答應(yīng),一個走投無路、又有幾分才情的女孩子,面對這樣的條件,幾乎沒有選擇的余地。
依萍抬起眼,目光平靜地迎上秦五爺:“五爺,規(guī)矩我明白了。我只有一個問題。”
“說?!?br />
“我唱的歌,能否由我自己選定?只要不違背堂里的基本要求?!彼枰欢ǖ淖灾鳈?quán),來維持她想要的“不同”,來保護她內(nèi)心那點不肯完全妥協(xié)的領(lǐng)地。
秦五爺眼中閃過一絲訝異,隨即化為一絲玩味。他摩挲著茶杯邊緣,沉吟片刻:“可以。但前提是,客人得買賬。若是你選的歌冷了場,影響了生意,那你就得按堂里的安排來?!?br />
“我明白?!币榔键c頭。這是合理的交換。
“還有,”秦五爺補充道,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yán),“在大上海,守我的規(guī)矩,我能保你平安,也能讓你掙到錢。若是壞了規(guī)矩……”他沒有說下去,但那股無形的壓力已然彌散開來。
“我記下了?!币榔紤?yīng)道。
賬房先生將一份早已擬好的合同推到依萍面前,遞上鋼筆。
依萍接過筆,目光掃過那密密麻麻的條款,沒有再多猶豫,在乙方落款處,簽下了“陸依萍”三個字。字跡清秀,卻帶著一股力道,仿佛在簽署一份與過去告別的宣言。
從這一刻起,她正式成為了大上海歌舞廳的一名丙等歌女。
放下筆,她站起身:“五爺,若是沒有其他吩咐,我先回去了。明晚會準(zhǔn)時到?!?br />
秦五爺揮了揮手,算是應(yīng)允。
依萍轉(zhuǎn)身,拉開經(jīng)理室的門,再次踏入外面那片喧囂與浮華之中。身后的門緩緩合上,隔絕了秦五爺深沉的目光和賬房先生撥弄算盤的細(xì)微聲響。
她穿過依舊熱鬧的大廳,對那些投射過來的、含義各異的目光視若無睹,徑直走向出口。夜風(fēng)帶著涼意吹拂在她臉上,吹散了些許從歌舞廳里帶出來的、混雜著煙酒氣的悶熱。
抬頭望去,夜空漆黑,只有“大上?!钡哪藓缫琅f不知疲倦地閃爍。
她緊了緊身上單薄的旗袍,邁步走入沉沉的夜色。前路依舊迷茫,債務(wù)依舊沉重,但至少,她靠著自己,邁出了脫離絕境的第一步。
回到那個狹小潮濕的家中,傅文佩依舊在燈下焦急等待??吹揭榔计桨不貋?,她明顯松了口氣,卻又在聽到女兒淡淡地說“我找到工作了,在大上海唱歌”時,臉色瞬間慘白,嘴唇哆嗦著,最終卻只是化作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