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離去的腳步聲消失在殿外，暖閣內(nèi)凝滯的空氣卻并未隨之流動。唐薇依舊保持著面朝里側(cè)的姿勢，閉著眼，仿佛沉沉睡去，唯有微微起伏的肩頭和偶爾泄出的、細(xì)弱蚊蚋的抽噎，證明著她方才經(jīng)歷的巨大“驚嚇”與“委屈”。

  繪春輕手輕腳地收拾著藥碗和帕子，目光幾次掠過床上那蜷縮成一團(tuán)的、單薄脆弱的身影，最終化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她示意值守的宮女退到外間，自己則留在內(nèi)室，坐在離床榻不遠(yuǎn)的繡墩上，做著針線，既是看守，也是陪伴。

  時間在熏香裊裊的青煙中緩慢流淌。

  唐薇知道，表演尚未結(jié)束。太后雖未當(dāng)場拆穿，但那份審視與懷疑如同懸在頭頂?shù)睦麆?。她必須利用這段被“保護(hù)”起來的時間，進(jìn)一步鞏固自己“無辜受難者”的形象，并悄無聲息地，播下第一顆種子。

  接下來的兩日，她表現(xiàn)得異?！肮皂槨焙汀按嗳酢薄４蟛糠謺r間都在昏睡，即便醒來，也是眼神空洞，食欲不振，對繪春端來的湯藥表現(xiàn)出本能的抗拒和恐懼，需要繪春溫言軟語哄上許久，才肯勉強咽下。

  她偶爾會從噩夢中驚醒，渾身冷汗，抓著繪春的手不住顫抖，含糊地囈語著“別追我”、“黑……好黑”之類的詞語。每一次，繪春都會耐心安撫，看向她的眼神也愈發(fā)憐憫。

  唐薇在小心翼翼地試探著繪春的底線，也在不斷強化太后心中那個“受驚過度、神思恍惚”的印象。

  同時，她也在暗中觀察。暖閣的守衛(wèi)果然極其森嚴(yán)，除了繪春和兩個固定的、沉默寡言的心腹宮女，連只蒼蠅都難以飛入。送來的飲食湯藥，繪春必定會親自查驗。這既是保護(hù)，也是絕對的監(jiān)控。

  她必須找到一種方式，既不引起懷疑，又能傳遞出某些信息。

  機會出現(xiàn)在第三日的午后。她“精神”稍好了一些，靠在引枕上，由繪春喂著喝一碗燕窩粥。目光無意間掃過窗外庭院中忙碌的宮女，她們正在更換廊下懸掛的驅(qū)蟲香囊。

  唐薇的目光在那些顏色黯淡、式樣普通的香囊上停留了一瞬，隨即垂下眼瞼，狀似無意地輕聲開口，帶著一絲久病之人的柔弱：“繪春姐姐……這宮里的香囊，年年都是這個味道嗎？聞著……有些沉悶?！?br />
  繪春喂粥的動作微微一頓，抬眼看了看她，語氣溫和：“格格說的是。宮中用香皆有定例，這驅(qū)蟲的方子更是用了多年，雖效果穩(wěn)妥，氣味確實不算上佳?！?br />
  唐薇輕輕蹙起眉頭，仿佛在努力回憶什么，聲音帶著些許不確定：“我恍惚記得……小時候在家時，仿佛聽額娘提起過……江南舊家有種古方，以艾葉、藿香為主，佐以少許冰片、丁香，不僅驅(qū)蟲效佳，氣味也更清冽提神……也不知是不是我記錯了……”

  她的話語斷斷續(xù)續(xù)，帶著病人特有的恍惚感，仿佛只是隨口一提的無心之語。

  繪春的眼神卻微微一動。她深知眼前這位格格的母家海寧陳家，乃是江南望族，家中有些不為外人所知的秘方雅趣，再正常不過。若這香囊方子果真更好……

  她面上不露分毫，只是柔聲道：“格格病中還能記得這些，真是心細(xì)。您好生養(yǎng)著，這些瑣事不必掛心?！?br />
  唐薇順從地點點頭，不再多言，重新閉上眼睛，仿佛精力不濟(jì)。

  但她知道，種子已經(jīng)播下。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關(guān)于香囊配方的“記憶”，既能展現(xiàn)她作為大家閨秀的底蘊（符合知畫原本的人設(shè)），又能以一種極其自然的方式，暗示她并非毫無價值。更重要的是，這小事無傷大雅，即便被查證，也牽扯不出任何問題，卻能潛移默化地改變太后和繪春對她的觀感——從一個需要憐憫的麻煩，到一個或許還有些許用處的、可憐的棋子。

  果然，當(dāng)日下午，繪春在向太后回稟唐薇病情時，看似隨意地提起了這香囊之事。

  “……格格今日精神稍好些，用了半碗燕窩粥。還提起了江南娘家的一種香囊方子，說是氣味更清冽些。奴婢瞧著，格格雖受了驚嚇，這世家女子的教養(yǎng)心思，倒還沒丟?！?br />
  太后正閉目捻著佛珠，聞言手指微微一頓，并未睜眼，只淡淡“嗯”了一聲。

  繪春不敢再多言，垂首侍立。

  良久，太后緩緩開口，聲音里聽不出情緒：“既然她覺得悶，就讓內(nèi)務(wù)府按她說的方子，試做幾個送來瞧瞧。若果然好，給哀家也備上兩個?！?br />
  “嗻?！崩L春心中微凜，恭敬應(yīng)下。太后此舉，看似是滿足一個病人的小小要求，實則是一種默許，一種對唐薇“價值”的初步認(rèn)可，也是一種……更深的觀察。

  消息很快傳回暖閣。當(dāng)繪春帶著一絲淺笑，將太后的“恩典”告知唐薇時，唐薇適時地露出了受寵若驚、又帶著幾分病中嬌怯的歡喜，掙扎著想要起身謝恩，被繪春連忙按住。

  “奴才……奴才謝老佛爺恩典……只是隨口一提的糊涂話，竟勞老佛爺掛心……”她眼中泛起感激的淚光，恰到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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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格格一片孝心，老佛爺自然是知道的。”繪春溫言道，看著她的目光，比往日又多了幾分真切的柔和。

  香囊事件如同在平靜的湖面投下的一顆小石子，漣漪雖微，卻切實地改變了暖閣內(nèi)的氣氛。唐薇能感覺到，繪春和她身邊宮女的態(tài)度，在謹(jǐn)慎之外，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尊重。而太后那邊，雖然依舊沒有直接召見，但通過繪春傳遞過來的詢問和賞賜（一些精致的點心和一本佛經(jīng)），頻率明顯增加了。

  她知道，自己初步贏得了喘息的空間。

  但她并未放松警惕。她依舊每日“病懨懨”地躺著，大部分時間沉默寡言，偶爾在繪春面前流露出對“那夜”片段式的、恐懼的回憶，不斷強化著受害者的形象。同時，她也開始“無意間”展現(xiàn)一些其他的“價值”——比如，在翻閱那本太后賞賜的佛經(jīng)時，能“順口”糾正宮女一兩個讀錯的生僻字；又比如，在繪春為太后挑選衣料顏色時，能“憑印象”說出某種江南最新的流行色調(dià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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