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氣息如同粘稠的油污，死死裹挾著磐石堡。燃燒的箭塔傾頹，黑煙滾滾，遮蔽了昏黃的日頭，將天幕染成一片污濁的鉛灰色。堡墻上，每一塊歷經(jīng)風霜的條石都被一層又一層黏稠的血液浸透，又在北境刺骨的寒風中凝成暗紅發(fā)亮的冰殼，踩上去是令人牙酸的嘎吱聲。一面殘破不堪、幾乎只剩骨架的飛虎旗，在彌漫的硝煙中倔強地招展著，如同不屈的魂靈。旗下，是堆積如山的尸體——昭明勇士的玄甲與黑水豺狼的皮裘混雜糾纏，凝固著最后的搏殺姿態(tài)，無聲訴說著地獄的景象。

  林武略拄著一柄從中斷裂的長槍，如同血鑄的雕像，矗立在主堡最高處一處殘破的垛口旁。他身上的玄鐵重甲碎裂數(shù)處，邊緣扭曲翻卷，露出底下皮肉翻卷、深可見骨的傷口。左臂被一條染透黑血的簡陋麻布條吊在胸前，滲出的血早已凍結(jié)成冰。他嘴唇干裂起皮，布滿猩紅血絲的雙眼，如同被逼到絕境的猛虎，死死盯著堡外。那里，黑水軍如同涌動不息的黑色潮水，在凄厲的號角和戰(zhàn)鼓催動下，再次匯聚，準備發(fā)起新一輪的沖擊。那面猙獰的“血屠”大纛在朔風中獵獵狂舞，上面用猩紅顏料繪制的滴血狼頭，在昏沉天光下如同死神的獰笑，刺眼而殘忍。

  寒風卷著血腥和焦糊味灌入垛口，吹動林武略額前幾縷被血痂黏住的亂發(fā)。他巍然不動，只有握著斷槍槍桿的手，指節(jié)因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

  “將軍！礌石…礌石沒了！火油…火油只剩最后三桶了！”一個滿臉血污、頭盔歪斜的校尉踉蹌著奔到他身后，聲音嘶啞得像砂紙摩擦，充滿了溺水般的絕望。

  “箭呢？！”林武略的聲音同樣嘶啞，如同兩塊粗糙的巖石在摩擦，每一個音節(jié)都帶著血氣。

  “強弩箭…不足百支！普通箭矢…弟兄們…弟兄們都在拔死人身上的用了…”校尉的聲音陡然帶上了壓抑不住的哭腔，身體因為極度的疲憊和恐懼而微微發(fā)抖。

  林武略沒有回頭，只是閉上布滿血絲的雙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那氣息冰冷刺骨，夾雜著濃得化不開的血腥、硝煙，還有死亡特有的鐵銹味。城破，就在今日了。這個念頭無比清晰，沉甸甸地壓在心頭，卻沒有恐懼，只有一片近乎虛無的平靜，以及最后燃燒的決絕。他握緊了手中冰冷的斷槍槍桿，槍尖殘留的暗紅冰晶簌簌落下。他挺直了搖搖欲墜的身軀，準備發(fā)出此生最后一道命令——全軍沖鋒，死戰(zhàn)到底！

  突然！

  嗚——嗚——嗚——！

  蒼涼、雄渾，穿透力極強的號角聲，如同撕裂陰云的龍吟，并非來自堡外黑水軍陣，而是從磐石堡東南方，那片被黑水斥候視為飛鳥難渡、人馬絕跡的死亡絕地——“鷹愁澗”方向，滾滾而來！

  這號角聲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間擊碎了城墻上的絕望死寂！緊接著，一面墨綠色的、在昏沉天地間顯得格外醒目的鏢旗，如同撕裂厚重陰云的青色閃電，猛地從鷹愁澗那險峻得令人眩暈的隘口處躍出！旗面上，兩個遒勁有力的燙金大字“清風”，在朔風中光芒流轉(zhuǎn)！

  “清風鏢局！是清風鏢局！”瀕死的城墻上，如同被投入滾燙火炭的冰水，猛地炸開了！無數(shù)嘶啞、干裂、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的吼聲，從一張張沾滿血污和灰塵的臉上迸發(fā)出來！那是絕境中看到最后一絲光明的嘶吼！

  林溪的身影一馬當先！她幾乎完全伏在狂奔的駿馬背上，破軍弓緊縛在身后，一張清麗的臉龐被北境的風霜、彌漫的硝煙和不顧一切的決絕刻滿了痕跡，唯有那雙眼睛，亮得如同淬火的寒星，死死鎖住磐石堡洞開的希望之門！在她身后，鐵山魁梧如山的身影、墨鴉鬼魅般的黑衣、燕子李靈巧的騰挪，如同最堅實的屏障，護持著由幾十輛沉重騾馬大車組成的龐大車隊！這鋼鐵洪流，竟沿著鷹愁澗那狹窄得僅容一車勉強通過的、外側(cè)便是萬丈深淵的死亡棧道，硬生生沖了出來！車輪碾過腐朽棧木發(fā)出令人心悸的呻吟，車轅上綁著的濕漉漉的厚重牛皮還在滴滴答答地淌著渾濁的水——那是車隊強行穿越鷹愁澗底湍急刺骨、彌漫毒瘴的激流留下的痕跡！

  “開——堡——門——！”林武略的嘶吼如同受傷的遠古猛虎在瀕死時的咆哮，帶著絕處逢生的狂喜與劇烈的顫抖，瞬間壓過了城墻上的所有喧嘩！這聲咆哮用盡了他殘存的所有力氣，牽動了全身的傷口，額角青筋暴起，但他眼中爆發(fā)出駭人的精光！

  沉重的、布滿撞擊凹痕和箭簇的包鐵堡門，在絞盤刺耳欲裂的呻吟和守軍拼盡全力的嘶喊中，緩緩開啟了一線縫隙！那縫隙，在無數(shù)雙渴盼的眼睛中，就是生的通道！

  林溪的車隊沒有絲毫減速！她猛地一夾馬腹，坐騎長嘶一聲，如同離弦的青色箭矢，帶著決絕的氣勢，在城墻上守軍拼死射出的、試圖壓制黑水軍攔截的稀疏箭雨掩護下，頂著堡外黑水軍驚怒交加的箭矢和咒罵，硬生生撞入了磐石堡那狹窄的門縫！

  小主，

  轟！最后一輛滿載糧秣的大車車輪堪堪碾過堡門門檻的瞬間，沉重的鐵閘如同斷頭鍘刀，帶著死亡的呼嘯轟然落下！沉悶的撞擊聲和骨骼碎裂的可怕聲響瞬間被隔絕在外！幾個追擊最兇悍的黑水前鋒，被沉重的鐵閘狠狠砸中，瞬間變成了一灘模糊的血肉！

  “二哥！”林溪甚至來不及勒停戰(zhàn)馬，直接從馬背上翻滾而下，幾步就沖到林武略面前?？粗麥喩碓⊙⒓纂衅扑?、臉色灰敗、全靠斷槍支撐才沒有倒下的慘烈模樣，林溪的眼眶瞬間紅了，鼻尖酸澀得厲害。

  林武略咧開干裂出血的嘴唇，想笑，卻牽動了胸腹的傷口，痛得他倒吸一口冷氣，臉上的肌肉扭曲了一下，但那笑容里的欣慰和驕傲卻無比真實：“好…好丫頭！二哥就知道…你林溪…準能殺進來！”他目光越過林溪的肩膀，掃向那些正被堡內(nèi)軍民瘋狂卸下、堆滿了糧袋、箭捆、火油桶、貼著醒目“藥”字木箱的大車，疲憊到極點的眼中，如同被投入了火星的干柴，爆發(fā)出駭人的、名為希望的精光！他猛地舉起還能活動的右臂，用盡胸腔里所有的氣息，向著整個磐石堡發(fā)出震天的咆哮：

  “弟兄們——！援軍到了！糧草箭矢管夠！給老子——把城下的黑水狗崽子，砸——回——去——！”

  “吼——?。?！”絕境逢生的飛虎營殘部，連同所有還能站起來的民夫、傷兵，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爆發(fā)出山崩海嘯般的怒吼！早已力竭的士卒們眼中重新燃起瘋狂的火焰，嘶吼著撲向那些大車，抓起車上嶄新的、閃著寒光的箭簇，扛起滾燙的火油桶，抓起沉重的礌石，如同猛虎出柙，撲向搖搖欲墜的城墻防線！原本死氣沉沉、隨時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