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8章 春闈
春寒料峭的風裹著雨絲,一遍遍掃過張家小院的木門,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像是在為屋中的沉寂哀悼。
顧青蘿閉上眼的那一刻,屋里的油燈驟然滅了,只剩下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和張居正壓抑到極致的嗚咽,像被掐住喉嚨的獸,每一聲都透著撕心裂肺的痛。
顧十七站在院門外,指尖攥得發(fā)白,卻不敢推門進去。
他能想象到屋里的景象。
張居正抱著顧青蘿冰冷的身體,曾經(jīng)挺直的脊背此刻彎得像張弓,那些日夜苦讀時的堅定、面對稅吏時的冷靜,在愛人離世的瞬間,碎得片甲不留。
巷子里的街坊也聞訊趕來,王嬸手里還攥著剛烙好的餅,看見緊閉的房門,眼淚瞬間落了下來;張老漢拄著拐杖,站在雨里,不住地嘆氣,花白的胡子上沾著水珠,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終于被拉開。張居正走了出來,身上還沾著顧青蘿的藥味,眼眶紅腫得像核桃,臉色比顧青蘿離世前還要蒼白。
他看見院中的街坊,嘴唇動了動,卻沒說出一個字,只是微微躬身,算是打過招呼。
顧十七連忙上前,想扶他一把,卻被他輕輕避開。
他的手還保持著抱著顧青蘿的姿勢,指尖冰涼,仿佛還殘留著她最后的溫度。
“張相公,你別硬撐著,”張老漢走上前,聲音哽咽,“顧姑娘的后事,我們幫你一起辦,你得保重身子?!?br />
張居正點了點頭,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多謝各位……她喜歡清凈,后事……簡單些就好?!?br />
接下來的幾日,張家小院里飄著淡淡的香燭味,取代了往日的藥味。
顧十七幫著張老漢搭靈堂,王嬸則帶著巷子里的婦人,縫補顧青蘿的壽衣。
張居正大多數(shù)時候都守在靈前,跪在蒲團上,手里握著顧青蘿生前最喜歡的那本《論語》,書頁上還留著她指尖的溫度,和他當年苦讀時濺上的血跡。
他不說話,也不流淚,只是靜靜地看著靈位上“顧氏青蘿”四個字,眼神空洞,像失去了靈魂。
顧十七偶爾會走進靈堂,給香燭添些火。每次進去,都能看見張居正保持著同一個姿勢,仿佛變成了一尊石像。
有一次,他看見張居正輕輕撫摸著靈位,嘴唇無聲地動著,像是在和顧青蘿說話。顧十七放輕腳步退出去,心里一陣發(fā)酸。
他知道,張居正不是不難過,而是把所有的悲傷都壓在了心底,壓在了那本《論語》里,壓在了那些寫滿“亂事”的草紙里。
出殯前一天夜里,顧十七又去了張家小院。靈堂里的燭火跳動著,映著張居正的身影,顯得格外孤寂。
他走到靈堂門口,看見張居正正從懷里掏出一樣東西。
那是一枚銀簪,是顧青蘿母親留下的遺物,也是當年為了救王嬸家男人,被稅吏搶走的那枚。后來張居正湊了錢,又把它贖了回來,一直帶在身邊,想等顧青蘿病好后,親手還給她。
張居正把銀簪輕輕放在靈前,指尖微微顫抖:“青蘿,我把簪子給你帶回來了……你之前說,簪子沒了可以再做,人沒了就再也回不來了……可我還是把你弄丟了……”
他的聲音終于忍不住帶上了哭腔,“我還沒帶你去蘇州看海棠花,還沒讓你看見我中舉,還沒讓百姓過上安穩(wěn)日子……你怎么就走了呢?”
燭火忽明忽暗,映著他臉上的淚痕。顧十七站在門口,眼淚也忍不住落了下來。
他忽然想起顧青蘿臨終前說的話。
“叔大,勿以我為念,科舉及第,去救這個天下”,她到最后,想的還是百姓,還是張居正的抱負,唯獨沒有想過自己。
出殯那天,天終于放晴了。陽光透過云層,灑在江陵城的街道上,卻照不進眾人心里的悲傷。
送葬的隊伍很簡單,只有巷子里的街坊,和顧十七。
張居正走在最前面,手里捧著顧青蘿的靈位,腳步沉重,卻異常堅定。
他沒有哭,也沒有回頭,只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像是在走向一個遙遠的未來,一個帶著顧青蘿期望的未來。
顧青蘿被葬在了江陵城外的一座小山丘上,旁邊有一條小溪,春天的時候會開滿野花。
張居正站在墳前,把那本《論語》和寫滿“亂事”的草紙,一起放在了墳頭。
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站著,站了很久。直到夕陽西下,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他才緩緩跪下,對著墳塋,深深磕了三個頭。
“青蘿,”他的聲音終于平靜了些,卻帶著從未有過的堅定。
“你放心,我不會辜負你,不會辜負你臨終前的囑托?!?br />
他頓了頓,抬手擦去眼角的淚痕,眼神里的空洞漸漸被一種決絕取代,“那些苛捐雜稅,我一定會廢;那些貪官污吏,我一定會除;那些流民,我一定會安置;這個天下,我一定會救?!?br />
風從山間吹過,帶著野花的清香,像是顧青蘿的回應。
張居正站起身,望著遠方的江陵城,那里有他和顧青蘿一起經(jīng)歷的苦難,有等待希望的百姓,有他即將踏上的征途。
這章沒有結(jié)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
他知道,前路一定布滿荊棘。
嚴黨專權(quán),吏治腐敗,百姓困苦,每一步都可能讓他粉身碎骨。可他不怕,因為他的心里裝著顧青蘿的期望,裝著天下百姓的苦難,裝著那份“定亂”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