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歷四十二年的冬天來得特別早，剛?cè)攵阆铝艘粓龃笱?，將澹州城染成一片素白?br />
  范府上下籠罩在一片壓抑的寂靜中，連最活潑好動的小安都乖巧地不敢大聲說話。范良和范思思都已趕回府中，此刻一同守在母親床前。

  婉兒的病情在這個冬天急轉(zhuǎn)直下。她本就體弱，這些年更是飽受病痛折磨，如今已纏綿病榻數(shù)月，多數(shù)時間都在昏睡。

  范閑卸去了所有易容，以真實的年輕面容守在妻子床前，日夜不離。范良和思思看著父親依舊年輕的側(cè)臉，再看向床上蒼老憔悴的母親，心中酸楚難言。

  這日黃昏，婉兒忽然清醒過來，精神似乎好了許多。她環(huán)視床前的子女，最后將目光落在范閑身上，露出一絲微弱的笑意。

  “你們都出去吧，”她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讓我和你父親...單獨待會兒。”

  范良和思思對視一眼，默默退出房間，輕輕帶上了門。

  范閑握住婉兒枯瘦的手，貼在自己臉頰上。那雙曾經(jīng)靈巧地穿針引線、溫柔地?fù)崦橗嫷氖郑缃裰皇Ｏ乱粚颖”〉钠つw包裹著骨頭。

  “你來了...”婉兒輕聲說，目光溫柔地描摹著他的眉眼，“讓我再看看你...原本的樣子?！?br />
  范閑的淚水終于控制不住，滴落在她手背上：“我在，我一直都在?！?br />
  婉兒費(fèi)力地抬手，想替他擦去眼淚，卻已經(jīng)做不到。范閑連忙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

  “別哭...”她輕聲說，“這一生，能與你相守...我很幸福?！?br />
  范閑哽咽得說不出話，只能緊緊握著她的手。

  “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婉兒眼中泛起懷念的光芒，“在慶廟...我拿著雞腿，你那樣看著我...”

  “記得，我都記得。”范閑急忙道，“你穿著鵝黃色的衣裙，眼睛亮得像星星。”

  婉兒滿足地笑了：“那時候...真好啊。”

  她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范閑連忙將她摟得更緊。

  “范閑...”她望著他，眼神已經(jīng)開始渙散，“答應(yīng)我...我走后，你要好好活著...不要躲起來...一個人難過...”

  范閑拼命搖頭：“別說這種話，你會好起來的。”

  “我知道...我的時間到了?！蓖駜旱穆曇粼絹碓捷p，“這一生...與你相伴...我很知足。只是...遺憾不能...陪你更久...”

  她的目光漸漸失去焦距，卻仍努力望著他年輕的面容，仿佛要將這張臉刻進(jìn)靈魂深處。

  “若有來世...”她氣若游絲，“我還會...在慶廟等你...”

  話音未落，她的手已無力地垂下。

  范閑僵在原地，久久不能動彈。他緊緊抱著妻子尚有余溫的身體，將臉埋在她銀白的發(fā)間，肩膀劇烈地顫抖著，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

  窗外，雪花無聲飄落，覆蓋了整個庭院。

  范良和思思推門進(jìn)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樣一幕——年輕得如同他們弟兄的父親，緊緊抱著蒼老母親的遺體，仿佛一尊凝固的雕塑。

  “爹...”思思哽咽著喚道。

  范閑緩緩抬頭，臉上淚痕未干，那雙永遠(yuǎn)年輕的眼睛里，此刻盛滿了與外表極不相稱的悲痛與滄桑。

  三日后，婉兒的葬禮簡單而肅穆。按照她的遺愿，就安葬在范府后院的梅林中——那是他們成婚第一年，一起親手栽下的梅樹，如今已蔚然成林。

  送葬的隊伍散去后，范閑獨自一人站在新墳前，久久不愿離去。

  范良和思思擔(dān)心地守在不遠(yuǎn)處，看著父親挺拔卻孤寂的背影，在漫天飛雪中顯得格外凄涼。

  “娘親走了，爹爹他...”思思泣不成聲。

  范良紅著眼眶，輕輕拍了拍妹妹的肩。他們都明白，對永遠(yuǎn)不會老去的父親而言，母親的離去意味著什么。

  夜幕降臨時，范閑終于動了。他緩緩蹲下身，親手將墓碑上的積雪拂去，露出“愛妻林婉兒之墓”幾個字。

  “婉兒...”他輕聲低語，聲音在風(fēng)雪中幾乎聽不見，“你讓我答應(yīng)你要好好活著...可我該如何活著？”

  沒有回答，只有風(fēng)雪呼嘯而過。

  那日后，范閑徹底深居簡出。他將澹州的事務(wù)全部交給范良打理，自己整日待在書房里，整理婉兒生前留下的物品——她的詩集、她的繡品、她為他做的每一件衣裳。

  偶爾，他會到梅林中，坐在婉兒墓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范良和思思試圖勸他振作，他卻總是淡淡一笑：“我答應(yīng)過你娘，會好好活著?！?br />
  他確實在活著，只是活得如同行尸走肉。

  某日，范閑在整理婉兒妝奩時，發(fā)現(xiàn)了一封壓在匣底的信。信封上娟秀的字跡寫著：“范閑親啟”。

  他顫抖著手打開信紙，婉兒熟悉的字跡映入眼簾：

  “范閑，當(dāng)你看到這封信時，我應(yīng)已不在人世。不必為我悲傷，此生能與你相守，育有一雙兒女，我已無憾。

  我知道，我的離去會讓你陷入漫長的孤獨。但請記住你答應(yīng)我的——好好活著?？粗純汉退妓夹腋０部?，看著孫兒們長大成人。

  這世間還有很多值得你去看的風(fēng)景，去經(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