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長安的官道上，劉錦靠坐在車廂內，微閉著雙眼，眉頭卻不自覺地微微鎖緊。不知為何，自宛城會盟歸來，漢帝劉協(xié)的身影總是不由自主地在他腦海中浮現(xiàn)。那個在洛陽宮中，借助神秘力量迅速站穩(wěn)腳跟，甚至能在官渡之戰(zhàn)后火中取栗的“世侄”，其崛起的速度和方式，遠遠超出了他最初的預料。這種脫離掌控的感覺，讓他心生警惕。

  他下意識地抬眼，目光穿過晃動的車簾，落在了前方騎馬隨行的那個年輕身影上。略一沉吟，他開口喚道：“孔明?！?br />
  諸葛亮聞聲，輕夾馬腹靠近車廂，在馬上微微欠身：“主公。”

  劉錦沒有迂回，直接問道：“以你之見，洛陽陛下身邊，那位藏于幕后、運籌帷幄之人，究竟會是何方神圣？”

  諸葛亮并未立刻回答，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詞句，隨后才清晰地說道：“主公，亮以為，此人……或來自河內。”

  “河內？”劉錦猛地轉頭，目光銳利地看向諸葛亮。這兩個字像是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他記憶深處某個緊鎖的匣子。兩人目光交匯，諸葛亮平靜地點了點頭，確認了劉錦心中那個驟然升起的猜想。

  “你如何斷定？”劉錦追問，聲音低沉。

  諸葛亮臉上露出一絲難以捉摸的淡淡笑意，輕聲道：“猜的。”

  劉錦先是一怔，隨即也失笑搖頭，但笑容很快收斂，重新陷入沉思。他不再看向諸葛亮，獨自倚著車窗，望著窗外不斷后退的景物，心中默念：“司馬懿……確實像是你的作風。假死脫身，潛影藏形，擇主而噬……好手段，當真是好手段。”

  幾日之后，長安大將軍府。

  劉錦召來了錦衣衛(wèi)指揮使史阿。在靜謐的書房內，他直接問道：“洛陽方面，那些潛入我們這邊的人，近來有何動向？”

  史阿躬身稟報：“回主公，據(jù)屬下所察，他們并未有大的異動，但活動頗為頻繁。許多人都在有意結交我方各層官員，尤其是些不得志或新近提拔的官吏，手段隱蔽，多以詩文唱和、宴飲往來為名?！?br />
  劉錦眼中寒光一閃，冷哼一聲：“繼續(xù)嚴密監(jiān)視，摸清他們的脈絡，但暫且不要打草驚蛇?！?br />
  “諾！”史阿領命，悄無聲息地退下。

  又過了幾日，一則緊急軍報傳來，打破了長安暫時的平靜：青州北海相孔融，突然舉州投降了淮南的曹操！同時，流亡青州的袁譚殘部試圖趁機發(fā)動叛亂，但最終事敗，袁譚本人于亂軍中不知所蹤，其麾下四萬殘部或散或降。

  建安六年，六月，宛城。

  大雨滂沱，密集的雨點砸在青石板上，濺起一片迷蒙的水汽。顏良卸去甲胄，帶著一身疲憊與濕氣，正要推開府門。

  “顏將軍?！?br />
  一個低沉而有些耳熟的聲音自身后響起。顏良動作一頓，疑惑地轉過身。只見街角陰影處，一個頭戴寬大斗笠、身披黑色蓑衣的人影緩緩走出，雨水順著蓑衣邊緣不斷滴落。

  “你是何人？”顏良眉頭微皺，手已下意識按在了腰間的刀柄上。

  那人沒有立即回答，而是緩緩抬起了手，將遮住面容的斗笠向上推了推。借著府門前昏黃的燈籠光芒，一張顏良絕未想到會在此地見到的面孔顯露出來——雖然憔悴了許多，帶著風霜與落魄，但那眉眼，分明是已然“不知所蹤”的袁譚！

  “公子？！”顏良瞳孔驟縮，大吃一驚。他迅速環(huán)顧左右，見大雨中四下無人，立刻上前一步，低聲道：“快隨我進來！”

  他一把拉住袁譚的手臂，幾乎是將其拽入了府中，隨即緊緊關上大門，隔絕了外面的風雨聲。

  府內，顏良屏退了左右，親自引袁譚至一間僻靜廂房。他看著眼前衣衫盡濕、神色倉皇的故主之子，心中百感交集，沉默地讓人速去準備些熱飯食與干凈衣物。

  “將軍……”袁譚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和急切。

  顏良抬手打斷了他，目光復雜地看著他，緩緩嘆了口氣：“公子，你的事，我聽說了。唉……活著就好，活著就好啊?！?br />
  袁譚聞言，眼中瞬間涌起強烈的不甘與恨意：“將軍！那劉錦殺我父親，奪我基業(yè)，此仇不共戴天！我……我已暗中聯(lián)系了汝南老家的族人，他們愿意助我！將軍，您是我父親最信任、最倚重的大將，還請將軍助我……”

  顏良看著袁譚眼中燃燒的復仇火焰，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搖了搖頭，語氣沉重而堅定：“公子……你的心情，末將明白。但如今，末將既已投效大將軍，蒙其信任，委以鎮(zhèn)守南陽之重任……你這個請求，我……我不能答應?！?br />
  “將軍！”袁譚上前一步，情緒激動，“您跟我去汝南！憑借我袁家四世三公在汝南的根基，加上將軍您的威望和舊部，我們立刻就能拉起一支人馬，東山再起！將軍，難道您忘了昔日我父親對您的恩情了嗎？”

  顏良身體微微一震，袁紹的身影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他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胸中的紛亂情緒都壓下去，然后閉上了眼睛。片刻后，他睜開眼，目光已然恢復了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公子，老主公……是自刎的。兩軍交戰(zhàn)，各為其主，勝敗乃兵家常事。如今，末將既然已經投靠了大將軍，食其俸祿，擔其職責，就絕不能做出背主求榮、不忠不義之事！”他頓了頓，語氣放緩，卻帶著送客的意味，“公子，你今天說的話，我權當從未聽過。你也……好自為之吧。請回?！?br />
  說完，顏良不再看袁譚那瞬間變得蒼白而復雜的臉色，毅然轉身，大步走出了廂房，將袁譚獨自留在了那片令人窒息的寂靜與窗外無盡的雨聲中。

  袁譚僵立在原地，臉上的表情從期盼到錯愕，再到絕望。他默默地站了許久，直到下人將飯食送來，他也未曾動筷。最終，他重新戴好斗笠，如同來時一般，悄無聲息地融入了宛城茫茫的夜雨之中，不知所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