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匡扶漢室”的套話，龍榻上的劉宏卻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輕輕擺了擺手，打斷了他即將出口的話語。

  劉宏的目光沒有焦點(diǎn)地投向殿內(nèi)幽暗的角落，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卸下所有帝王偽裝后的疲憊與坦誠：

  “世榮，你不必說那些冠冕堂皇的話。朕……知道自己的身體。”他指了指自己瘦削的胸膛，嘴角扯出一抹苦澀的弧度，“里面是什么樣子，朕比那些太醫(yī)更清楚。時(shí)日……無多了?！?br />
  這句近乎直白的話，如同重錘敲在劉錦心上。雖然他早有預(yù)料，但親耳從皇帝口中聽到，感受依舊無比強(qiáng)烈。

  劉宏的目光重新聚焦在劉錦身上，那眼神里充滿了復(fù)雜的情緒，有審視，有期望，甚至……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托付。

  “世榮啊，”他喚著劉錦的字，語氣如同一位真正的兄長，“你是我劉氏宗親中，朕最看重，也最寄予厚望的晚輩。你年輕，有銳氣，更有能力，能在遼西那等邊陲之地打下如此基業(yè)，足見你的不凡。你……又是辯兒的世叔。”

  提到皇子劉辯，劉宏的眼神柔和了一瞬，但隨即被更深的憂慮覆蓋。他話鋒一轉(zhuǎn)，那個(gè)“可是”如同沉重的鉛塊，壓在了劉錦的心頭。

  “可是……”劉宏停頓了良久，仿佛在積蓄力氣，也仿佛在斟酌如何說出這最殘酷的現(xiàn)實(shí)，“如今的朝堂，你也看到了。外戚專權(quán)，何進(jìn)勢大，視朕之江山如囊中之物；宦官專政，張讓等人盤踞內(nèi)宮，貪婪無度；更有那諸多世家大族，盤根錯(cuò)節(jié)，只顧自家門戶，誰又真心為這漢室天下著想？”

  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壓抑的憤怒和深深的無力感：“朕在，尚能勉強(qiáng)維持這平衡。若朕百年之后，辯兒年幼，皇后一介女流……他們孤兒寡母，在這虎狼環(huán)伺的洛陽，該如何自處？又能依靠誰？”

  他的目光緊緊鎖住劉錦，那里面是毫不掩飾的、赤裸裸的托孤之意：“世榮，朕將幽州交給你，予你軍政大權(quán)，甚至不惜頂著壓力，賜你‘冠軍侯’這面大旗，就是要讓你擁有足以震懾宵小的力量！讓你成為辯兒和皇后在宮外最堅(jiān)實(shí)的依靠！”

  他微微前傾身體，聲音雖輕，卻字字千鈞，敲打在劉錦的靈魂上：“世榮，你……可知兄長的這番……用心良苦？”

  一聲“兄長”，不再是冰冷的君臣，而是帶著家族血脈的羈絆與托付。

  劉錦徹底明白了。今日所有超乎尋常的封賞，不是為了讓他去開疆拓土，也不是為了讓他去平衡何進(jìn)與十常侍，而是皇帝在為自己身后事布局！是在為他的兒子劉辯，尋找一個(gè)有能力、有地盤、有名分，并且因?yàn)檫@份知遇之恩而可能心存感激的“護(hù)身符”！

  他將自己，視為皇子辯最后的屏障和外援！

  這一刻，劉錦心中五味雜陳。有被如此信任的震動(dòng)，有對(duì)這位垂死帝王父愛一面的感慨，更有一種歷史重?fù)?dān)壓下的沉重感。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已經(jīng)被牢牢地綁在了劉辯這條船上，無論他內(nèi)心真正的野心是什么。

  他深吸一口氣，撩袍，跪倒，以頭觸地，聲音沉靜而有力，給出了一個(gè)在此情此景下必須給出的回答：

  “陛下信重，兄長托付，臣……劉錦，銘感五內(nèi)，永世不忘！只要臣一息尚存，必竭盡全力，護(hù)得皇子與皇后周全，不負(fù)陛下今日之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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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錦帶著沉重而復(fù)雜的心情，躬身退出了那間僻靜的偏殿。沉重的殿門在他身后緩緩合上，隔絕了內(nèi)外。

  確認(rèn)劉錦已經(jīng)走遠(yuǎn)，腳步聲消失在五百步外，軟榻上的劉宏臉上那抹疲憊與坦誠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沉的冷漠與算計(jì)。他對(duì)著空無一人的大殿陰影處，淡淡地說了一聲：“出來吧?！?br />
  方才那個(gè)如同木樁般的黑衣人，如同鬼魅般再次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原地，仿佛從未離開過。

  劉宏伸出手，那黑衣人便從懷中取出一卷明黃色的絹帛，恭敬地雙手呈上。那赫然是一份早已擬好的圣旨，格式嚴(yán)謹(jǐn)，用語莊重，正是關(guān)乎國本的——立儲(chǔ)詔書。只是，在那最關(guān)鍵的位置，儲(chǔ)君的名字處，還是一片空白。

  劉宏接過詔書，展開平放在榻上的小幾上。他沒有絲毫猶豫，取過一旁的朱筆，蘸滿了殷紅的朱砂，在那空白處，沉穩(wěn)而有力地寫下了三個(gè)字：

  皇子協(xié)。

  寫罷，他取出隨身攜帶的皇帝玉璽，鄭重地蓋在了詔書之上。做完這一切，他將詔書重新卷好，遞還給黑衣人。

  “你知道該怎么做?！眲⒑甑穆曇魶]有一絲波瀾。

  黑衣人接過這封決定未來帝國命運(yùn)的密詔，一言不發(fā)，只是微微頷首，隨即身形一晃，便如同融入陰影般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

  偏殿內(nèi)，再次只剩下劉宏一人。他靠在軟榻上，望著劉錦離開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譏諷的弧度。

  “劉世榮啊劉世榮……”他低聲自語，聲音里充滿了帝王的薄涼，“你果然是皇后那邊的人。朕，沒有看錯(cuò)?！?br />
  他回想起剛才劉錦最后那鄭重其事的承諾，那眼神里的震動(dòng)與決絕?！白o(hù)得皇子與皇后周全？”劉宏在心底冷笑，“你那眼神，騙不了朕。那并非全然偽裝，你是真的……將自己當(dāng)成了辯兒的護(hù)身符?！?br />
  這一切，本就在他的算計(jì)之中。

  他為何要如此不遺余力地提拔劉錦？給他幽州，給他冠軍侯的榮耀？

  根本不是為了讓他輔佐劉辯！

  恰恰相反，正是因?yàn)樗宄刂溃瑒㈠\與何皇后、皇子辯有著那層“世叔”的親近關(guān)系，世人也皆如此認(rèn)為。所以，他才會(huì)將劉錦這把“利劍”磨得如此鋒利，將他捧得如此之高！

  他要的，就是讓劉錦成為何進(jìn)、張讓，乃至所有不支持劉協(xié)的朝臣和世家大族的——眼中釘，肉中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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