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異僧十一
1、秀禪師
洛水畔的天宮寺在晨鐘里醒來時,秀禪師正站在佛殿前的石階上。階縫里鉆出幾莖野草,沾著露水,他俯身輕輕拂去草葉上的浮塵。這個動作他做了二十年——從汴州陳留的農(nóng)家子弟,到如今年近百歲的禪門尊宿。
“今日有風?!彼ζ祜h動的方向。
弟子達摩捧著早齋過來:“師父,是東南風?!?br />
秀禪師接過粗瓷碗,碗里清粥映著天光。他想起昨夜夢中那場大火,火舌舔過佛殿的梁柱,噼啪作響。
“讓庫頭把水缸都添滿吧?!彼丝谥啵八械?。”
達摩應了聲,卻沒挪步。自長安年間隨師父從荊州來此,他早已習慣師父這些沒來由的囑咐。就像三年前那個雨天,師父突然讓把藏經(jīng)閣的經(jīng)卷全部抄錄備份,結果半月后連陰雨,屋頂漏濕了半架典籍。
“去吧?!毙愣U師望了眼鐘樓,“今日香客多,叮囑他們小心火燭?!?br />
果然,午時剛過,山門外車馬喧闐。原來是臨淄王李隆基與諸位親王駕到。這位年輕的王爺素來禮佛,每次來都要與秀禪師長談。
“禪師請看?!崩盥』鶑男渲腥〕鲆恢е竦眩扒叭张嫉么宋?,音色清越,特來請禪師品鑒?!?br />
秀禪師接過細觀。笛身紫竹制成,七孔勻稱,觸手生溫。他并不吹奏,只以指腹輕撫笛孔,微微頷首:“好笛。只是王爺可知,笛有六孔,何以成七?”
李隆基笑道:“請禪師指教?!?br />
“前六孔應六律,第七孔,”秀禪師將笛子舉到窗前,“通天地之竅?!?br />
陽光透過笛身,在地面投下斑駁光影。他忽然將笛子遞還給達摩:“好生收著。日后王爺需要時,再原物奉還?!?br />
達摩小心接過,心中疑惑——既說是好物,為何不留著吹奏?既不留用,又為何要日后奉還?
當夜,秀禪師召集全寺僧眾。佛前長明燈搖曳,在他臉上投下深深淺淺的影。
“即日起,寺內(nèi)一律禁用明火。”他的聲音不大,卻讓所有人屏息,“長明燈也滅了?!?br />
僧眾嘩然。長明燈是佛前燈火,自古不熄,這是千年規(guī)矩。
達摩上前一步:“師父,這……”
“你見過火燒連營嗎?”秀禪師望著窗外夜色,“我見過。佛殿、鐘樓、藏經(jīng)閣——三大殿宇,付之一炬。”
他轉身,目光掃過眾人驚疑的臉:“不是天災,是一盞傾倒的油燈?!?br />
僧眾竊竊私語。監(jiān)院忍不住開口:“禪師,寺中防火完備,水缸常滿,更夫徹夜巡視……”
“心火不除,外火難防?!毙愣U師截住話頭,“今夜起,各堂自查火燭。達摩,你帶人把重要經(jīng)卷暫移禪房。”
眾人散去后,達摩獨自留下:“師父,您是不是預見了什么?”
秀禪師不答,只將腕上佛珠褪下,一粒粒數(shù)過。數(shù)到第七粒時,窗外傳來更鼓聲。
“去睡吧?!彼f,“記住,那支笛子要收好。”
七日后,夜半風急。
達摩被濃煙嗆醒時,火已從齋堂燒起。風助火勢,眨眼間就躥上佛殿的飛檐。他慌忙組織僧眾救火,卻見秀禪師早已站在院中指揮。
“佛殿救不得了,保鐘樓!”老禪師聲音沉靜,仿佛眼前沖天烈焰只是幻影。
可火蛇還是攀上了鐘樓。銅鐘在烈火中發(fā)出沉悶的嗡鳴,那是達摩此生聽過最悲愴的聲音。
“經(jīng)藏閣!”不知誰喊了一聲。眾人回頭,卻見藏經(jīng)閣方向火光沖天——那里存放著全寺最珍貴的經(jīng)卷。
達摩腿一軟,幾乎跪倒。卻見秀禪師微微一笑:“無妨?!?br />
后來才知道,三天前秀禪師已讓弟子把大部分經(jīng)卷轉移到了后山洞穴中?;饻绾笄妩c,寺內(nèi)雖焚毀殿宇三座,重要經(jīng)典卻完好無損。
“師父早知有這場火?”災后重建時,達摩終于問出心中疑惑。
秀禪師正在栽種新竹:“春種秋收,因果循環(huán)。”
“那為何不直接告訴大家具體時日?也好早做防備。”
“若說了具體時日,你們只會在那一日小心?!毙愣U師培好土,直起腰來,“我要的,是你們時時小心?!?br />
他望著焦土中萌發(fā)的新綠:“防災在心,不在術。”
轉眼又是數(shù)年。那日秀禪師正在禪坐,忽睜眼道:“達摩,取笛來?!?br />
達摩從箱底找出那支紫竹笛。這些年他小心保管,笛身依然紫亮如新。
“送去給當今圣上。”秀禪師說。
達摩愣住:“哪位圣上?”
“自然是玄宗皇帝?!?br />
達摩這才想起,月前先帝駕崩,臨淄王李隆基已登基為帝。他捧著笛子,想起當年“日后奉還”的預言,不禁汗毛倒豎。
“師父,您早就知道……”
“去吧?!毙愣U師閉目,“物歸原主?!?br />
送笛的弟子帶回玄宗的賞賜和一封御信。信中,新帝盛贊禪師先知,并邀他入宮講法。秀禪師卻只收了尋常布匹,將金銀退回。
“告訴陛下,”他對信使說,“老衲當年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