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方士三
1、李秀才
元和年間的長安城,定水寺的香火總比別處旺些。不是因?yàn)榉鹣窀`驗(yàn),是寺里的老和尚手巧,能把蜜糖和新采的果子拌成蜜餌,甜而不膩,常引得附近的文人墨客來蹭茶吃。
這日午后,虞部郎中陸紹休沐,想著表兄在定水寺掛單,便換了身素色長衫,揣了兩包剛買的松子糕尋過來。表兄見他來,忙讓小和尚端蜜餌,又想起隔壁院的智明和尚跟陸紹是舊識,便叫徒弟去請。
等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智明和尚才來,身后還跟著個年輕人。那人穿件洗得發(fā)白的青布長衫,袖口磨出了毛邊,腰間系著塊普通的木牌,看模樣該是個窮秀才。陸紹起身讓座,笑著問智明:“這位郎君看著面生,是您的俗家弟子?”
“可不是弟子,是路過的李秀才,”智明和尚合十道,“他要去長安應(yīng)試,暫在我那院借住兩日,想著過來認(rèn)識下陸郎中?!?br />
李秀才忙起身行禮,聲音清朗朗的:“晚生李明遠(yuǎn),見過陸郎中。”
幾人圍著石桌坐下,你一言我一語聊得熱鬧。陸紹說起近日朝堂上修水利的事,智明和尚插科打諢說寺里的水井也該修了,李秀才偶爾搭兩句,說的都是關(guān)中的風(fēng)土人情,倒也不俗。
聊著聊著,表兄拍了拍手:“看我這記性,新炒的雨前茶還沒泡?!闭f著便叫小和尚去煮茶。不多時,茶煙裊裊,小和尚提著茶盤過來,先給陸紹斟了一杯,又給表兄和智明和尚各端一杯,輪到李秀才時,茶盤里竟空了。
陸紹皺了皺眉,剛要開口,表兄先笑了:“哎呀,忘看茶夠不夠了,我再讓徒弟煮去?!?br />
誰知旁邊的智明和尚卻擺了擺手,端著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慢悠悠道:“不必了不必了,這般秀才,哪配喝這雨前茶?剩下的茶根給他倒點(diǎn)就行?!?br />
這話一出,石桌上的笑聲頓時停了。陸紹臉色沉下來:“智明,你這話就不對了。李秀才雖不是達(dá)官顯貴,也是讀書人,怎就不配喝茶?”
智明和尚卻滿不在乎,斜著眼瞥李秀才:“陸郎中有所不知,這秀才天天在街上游蕩,不是看酒旗,就是湊到雜耍場看熱鬧,哪有半點(diǎn)讀書人的樣子?我看就是個不務(wù)正業(yè)的子弟,給他口茶喝就不錯了?!?br />
李秀才的臉漲得通紅,握著茶杯的手緊了緊,卻還是強(qiáng)壓著怒氣:“大師,晚生與您素不相識,您怎知我不務(wù)正業(yè)?我每日去街市,是為了記錄民間的故事,好寫進(jìn)文章里,并非游手好閑?!?br />
“哼,狡辯!”智明和尚把茶杯往石桌上一放,茶水濺出來幾滴,“看你那窮酸樣,應(yīng)試也是白搭,還不如早點(diǎn)回家種地,省得在這礙眼!”
這話徹底惹惱了李秀才。他“騰”地站起身,對著滿座賓客抱了抱拳:“今日本該陪各位好好說話,只是大師實(shí)在欺人太甚,晚生不免要造次了?!闭f完,他把手伸進(jìn)袖子里,又穩(wěn)穩(wěn)地按在膝蓋上,眼神陡然變得凌厲,對著智明和尚大喝一聲:“你這粗鄙的和尚,竟敢如此無禮!你房后的拄杖呢?還不拿來,讓我替你師父教訓(xùn)教訓(xùn)你!”
智明和尚嚇了一跳,剛要發(fā)作,就聽見“哐當(dāng)”一聲——他房后那根用了十幾年的青竹杖,竟自己從門后跳了出來,“嗒嗒嗒”地跑到石桌旁,直挺挺地立在李秀才腳邊,像是在等他吩咐。
這下不光智明和尚傻了眼,陸紹和表兄也驚得站了起來。誰也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窮秀才,竟是個有真本事的術(shù)士。
智明和尚臉色煞白,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不出話,好半天才反應(yīng)過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對著李秀才連連磕頭:“秀才饒命!是貧僧有眼不識泰山,不該胡言亂語,求您大人有大量,別跟貧僧計(jì)較!”
李秀才卻沒再看他,只是彎腰把青竹杖扶起來,輕輕放在智明和尚身邊,語氣又恢復(fù)了之前的溫和:“大師起來吧。我不是要為難你,只是想告訴你,人不可貌相。莫說我是術(shù)士,就算我只是個普通秀才,也該得到應(yīng)有的尊重?!?br />
智明和尚爬起來,臉還在發(fā)燙,低著頭不敢再說話。陸紹走過來拍了拍李秀才的肩膀,嘆道:“李郎君深藏不露,是我等看走了眼。今日這事,也給我們提了個醒,以后可不能再以衣著取人了?!?br />
后來,李秀才在長安應(yīng)試,果然高中進(jìn)士。他沒有因?yàn)楫?dāng)年的事記恨智明和尚,反而在路過定水寺時,還特意進(jìn)去跟智明和尚聊了聊,勸他多行善事,少以貌取人。智明和尚深受觸動,此后待人接物再也不敢怠慢,定水寺的香火也越發(fā)旺了。
其實(shí)這世上,最不可靠的就是“第一眼印象”。你以為的窮酸秀才,或許是身懷絕技的高人;你看不起的普通人,說不定藏著過人的本事。待人多一分尊重,少一分輕視,不僅是給別人留余地,也是給自己積善緣——畢竟,真正的價值,從來不在外表,而在心里。
2、王山人
唐文宗年間,并州城的衙署里來了位新從事,姓李德裕,日后便是輔佐武宗開創(chuàng)會昌中興的太尉衛(wèi)公。那時他剛到任不滿十日,正忙著梳理前任留下的文書,門房突然來報,說有位自稱“王山人”的游方術(shù)士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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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裕素來不迷信這些,卻架不住門房說“那人站在府外半天了,說有要緊事相告”,便讓手下引王山人到前廳。
王山人穿件半舊的粗布道袍,須發(fā)打理得干凈,手里攥著個布囊,進(jìn)門也不躬身行禮,只作了個揖便直言:“下官善算‘冥數(shù)’,能知人生死禍福,今日來是想為李從事指條明路?!?br />
李德裕聽了只淡淡一笑,沒放在心上——任上這些日子,來攀附或獻(xiàn)奇術(shù)的人不少,大多是故弄玄虛。但他也不好當(dāng)面駁人面子,便依著王山人的要求,讓人把正廳收拾出來,只留一張案幾、筆墨紙硯和一碗清水,又掛了層厚簾,讓仆從都退到門外候著,自己則和王山人坐在西邊的廊下等候。
廊外的槐樹葉子被風(fēng)吹得沙沙響,兩人靜坐了約莫一刻鐘,王山人突然起身:“可以驗(yàn)了?!?br />
李德裕跟著走進(jìn)正廳,就見案上的白紙上,用濃墨寫著八個大字,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