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那時(shí)，全家務(wù)必從后門悄悄出去，到水邊暫避。若能如此，破些小財(cái)，花費(fèi)三千四百錢，便可消災(zāi)?！?br />
  趙元卿聽得心頭一緊，他此刻正借住在草市邊一戶張姓人家。見盧山人神色鄭重，不似玩笑，他不敢耽擱，拔腿就往張家跑。張家主人平素也聽聞過盧山人有些神異，見趙元卿說得急切，雖半信半疑，還是依言緊閉了大門，一家人屏息凝神守在門后。

  日頭漸近中天。果然，一個(gè)穿著短打、工匠模樣的人背著個(gè)布囊來到張家門前，“砰砰”地砸門，喊著要買米。門內(nèi)死寂一片。那人連喊數(shù)聲無人應(yīng)答，火氣“噌”地就上來了，污言穢語破口大罵，罵到興起，竟飛起一腳狠狠踹在門板上！門板應(yīng)聲被踹裂了幾道縫，搖搖欲墜。張家人在門后聽得心驚肉跳，大氣不敢出。

  正午的毒日頭底下，那匠人罵得口干舌燥，筋疲力盡，終于悻悻離去。張家人這才敢從后門溜出，跑到河邊樹蔭下躲著，心有余悸。事后清點(diǎn)，門板被踹壞，修葺一番，不多不少，正好花費(fèi)了三千四百文錢。張家上下對(duì)盧山人奉若神明。

  不久，又有一位陸姓商人，在草市附近置辦了一處宅院。盧山人恰好路過，駐足看了幾眼，對(duì)陸生說：“這宅子舊主埋了些東西在后院廚房灶臺(tái)下。你得了它，本是意外之財(cái)。但切記，挖出來看看便罷，萬萬不可動(dòng)用分文。否則，必生禍患，殃及骨肉?！标懮鷮⑿艑⒁傻貞?yīng)了。

  待盧山人離去，陸生按捺不住好奇，真叫人在廚房灶臺(tái)下挖掘。挖下數(shù)尺，果然碰到一塊石板。掀開石板，下面竟埋著一口巨大的陶甕，里面滿滿當(dāng)當(dāng)全是散落的銅錢！陸生和妻子喜出望外，忙不迭地開始往外搬錢，又找來草繩一枚枚串起。眼看著快串到一萬錢了，異變陡生——陸生幾個(gè)年幼的兒女毫無征兆地突然頭痛欲裂，哭喊聲撕心裂肺。

  陸生猛地想起盧山人的警告，如遭雷擊，冷汗涔涔而下：“難道……真被盧先生言中了？”他立刻沖出家門，策馬狂奔，終于在河邊追上了正準(zhǔn)備乘船離去的盧山人。陸生跳下馬，撲倒在塵埃里，連連叩頭謝罪：“先生！先生救我！小人一時(shí)貪念，違了先生戒訓(xùn)，兒女們……頭痛欲死?。　?br />
  盧山人立在船頭，面沉似水，怒道：“我早說過，此財(cái)動(dòng)不得！你如今用了，禍必及于骨肉！是兒女性命要緊，還是這意外之財(cái)要緊？你自己掂量吧！”說罷，再不看他，吩咐船夫開船離去。

  陸生失魂落魄地奔回家中，再不敢遲疑。他忍著心痛，將那些串好和未串的銅錢悉數(shù)裝回大甕，在院中設(shè)下簡單的祭壇，焚香禱告一番，原封不動(dòng)地將大甕重新深埋回灶下。說也奇怪，那甕錢剛一入土，兒女們的頭痛立刻便止住了。

  盧山人到了復(fù)州，一日與幾位同伴在郊野閑行。路上迎面走來六七個(gè)人，個(gè)個(gè)衣著光鮮，卻渾身散發(fā)著濃烈的酒氣。盧山人腳步一頓，目光如電掃過那群醉漢，突然厲聲叱道：“爾等惡行，至今不思悔改！死期將近，猶不自知么？”

  那群人聞言，如冷水澆頭，醉意瞬間醒了大半。他們臉色煞白，竟齊刷刷跪倒在塵土飛揚(yáng)的路中央，搗蒜般磕起頭來，連聲哀求：“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求上仙饒命！”盧山人的同伴們看得目瞪口呆。待那群人倉皇逃竄后，盧山人才淡淡道：“不過是一伙慣于劫掠的賊寇罷了?！逼渥R(shí)人之明、震懾之威，竟至于此。

  趙元卿后來常對(duì)人說起盧山人：“他的樣貌，時(shí)而是個(gè)精神矍鑠的老者，時(shí)而又似壯年，變幻不定。也從不見他正經(jīng)吃喝?！北R山人曾對(duì)趙元卿吐露過更深的玄機(jī)：“這世間，懂得隱形遁跡的刺客不在少數(shù)。修道之人得了這隱形術(shù)，若能持守本心，二十年不妄用此術(shù)，便可變化形體，名為‘脫離’；再過二十年，名姓便可錄于地仙之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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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正的神異，不在穿墻遁形，而在看破這無形枷鎖的一瞬清明。

  3山水真意

  大唐真元年間，一位名喚薛玄真的老者，常在嶺南的崇山峻嶺間出沒。他須發(fā)皆白，面色卻如童子般紅潤，一身布衣芒鞋，像個(gè)再尋常不過的山野閑人。這位薛老，說來還是后來顯赫的給事中薛伯高的高祖，只是他年輕時(shí)便拋卻了功名仕途的念想，一頭扎進(jìn)了云深霧繞的山水之間。

  他最愛在五嶺一帶盤桓，遇著進(jìn)山砍柴的樵夫或迷路的旅人，總會(huì)停下腳步，眼里閃著奇異的光彩，指著那連綿無盡的蒼翠山巒感嘆：“看吶，九嶷五嶺，這是神仙眷顧的寶地！山有靈，水有魂，煙霞繚繞，奇絕幽深。陽朔的山峰，如刀劈斧削，直刺青天；博羅的洞府，清幽空靈，別有乾坤。誰能忘得了這造化神工？”

  他常坐在溪邊青石上，對(duì)著流水白云，絮絮叨叨，仿佛在說給天地聽：“想想吧，火神祝融的神魂棲息在衡山的峰巒，圣君虞舜得道飛升于蒼梧的山水之間。還有那些數(shù)不清的高真列仙、輔佐明君的賢臣，他們的精魂足跡，哪座靈山?jīng)]有留下？為何獨(dú)鐘此地？”他掬起一捧清洌的山泉，任其從指縫滑落，“山幽深才生靈氣，水至清方能滌塵。松竹交映，云霧繚繞，這般境地，哪是凡俗的筋骨、沾滿塵灰的心腸所能真正領(lǐng)會(huì)、真正喜愛的？”

  有次，一位年輕樵夫好奇地跟著他，想看看這怪老頭整日鉆山究竟為何。薛玄真也不阻攔，領(lǐng)著他七拐八繞，撥開層層藤蔓，竟步入一個(gè)隱秘山洞。洞中豁然開朗，石壁上凝結(jié)著瓊脂般的乳石，一滴滴滲出清甜的水珠，地面濕潤處生著幾株異草，葉片晶瑩，散發(fā)著淡淡的清香。樵夫看得目瞪口呆。薛玄真撫摸著濕滑的石壁，喟嘆：“瞧見了嗎？這深邃洞天里，自有一方乾坤。這些天地靈液、奇異草木，豈是凡俗的眼目能夠窺見真容，凡俗的雙腳可以輕易踏足？”他望著癡迷的樵夫，眼中是洞悉世情的了然，“在此尋得延年之道，逍遙其間，方是人間至樂??！”

  轉(zhuǎn)眼到了真元末年。朝廷重臣鄭余慶，因事獲罪，被貶為遙遠(yuǎn)的郴州長史。從繁華京城驟然跌至這南蠻煙瘴之地，鄭余慶心中苦悶郁結(jié)，難以排遣。一日，他府中一個(gè)忠心耿耿的老門吏，千里迢迢從京城趕來探望舊主。門吏長途跋涉，在郴州附近的山嶺中迷了路，又累又餓，眼看天色漸暗，心中惶急。

  正當(dāng)絕望之際，前方小徑上走來一位布衣老者，正是薛玄真。他步履輕健，如履平地，在這崎嶇山道上顯得格格不入。門吏如遇救星，急忙上前問路。薛玄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目光似乎穿透了他仆仆的風(fēng)塵，了然道：“你是去郴州長史鄭公府上的吧？”

  門吏大驚：“老丈如何得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