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神仙十五
1、玄章濟世
西晉末年,中原大地成了修羅場。餓殍塞途,腐氣熏天,瘟疫如影隨形。金壇馬跡山上的王纂道士,靜室之中三日焚香泣告,黃表紙灰積了寸厚——他求不動帝王將相,只能求告蒼天。
第三夜,京室驟亮如白晝。王纂推門望去,但見瑞風托著彩云,異香裹著仙樂,三千金甲神兵森然列陣。珠幡寶幢次第排開,龍虎二將侍立巨屏左右,屏風前錦席鋪地,四名青衣童子垂首捧香。忽聞笙簧裂空,北斗七星方向,華光如瀑傾瀉,太上道君駕九色神龍而至,瓔珞垂光,拂塵如玉。
道君聲如洪鐘:“子憫念生民,精誠上達。今六天鬼魔肆虐,借五行衰氣播散瘟疫。”拂塵掃過虛空,現(xiàn)出瘴氣中獰笑的魔影,“然邪畏純陽,魔懼真言。今授汝《神化》、《神咒》二經(jīng),可拯萬民于涂炭?!?br />
侍童展開九光寶韞,經(jīng)文金字浮空流轉。王纂跪接經(jīng)卷,指尖觸及玉簡的剎那,萬千符咒烙入心脈。待他抬頭,千乘萬騎已攜著霞光向西北隱去,夜空中只余星斗搖顫。
翌日,王纂背起經(jīng)卷下山。江左村落早已十室九空,他立于荒田中央結起法壇。當《三五大齋》的咒言響徹四野,符水灑向枯井——奇跡悄然發(fā)生:高燒者額上滾燙的紅潮漸褪,咳血者喉間腥甜驀然消散。更奇的是,鄉(xiāng)民們恍惚見有黑氣從病人囟門鉆出,遇風化作青煙逃逸。
王纂踏遍江南,經(jīng)卷翻爛了邊角。凡咒音所至,瘟神如雪見陽。垂死老叟在符水中睜眼,僵冷幼童于法陣中回暖。自晉至唐,多少人家門楣重懸桃符時,猶記馬跡山上那道破夜之光。
史載其功“不可勝紀”,然道君當日玄機早已道破:那三千神兵、九色龍駕,實乃一念悲憫所化的法相;焚章泣血的靜室,方是真正的通天之階。當凡人愿為螻蟻乞命時,九霄云殿自會為悲心垂下天梯——人間神跡,皆從塵世的惻怛中生根發(fā)芽。
2、云中玉尺
陶弘景出生前夜,母親夢見青龍破懷而出,兩位天人手持香爐降臨。及至降生,果然靈秀逼人。他十七歲便躋身南朝“升明四友”,二十余歲任諸王侍讀。紫綬金章壓著青衫,他卻常在退朝后溜進道觀,指尖沾著香灰摩挲《神仙傳》泛黃的紙頁。
那日宮宴,他望著燭火下晃動的珠翠,忽覺滿殿錦袍如枷鎖。當夜提筆寫就解官表,梁武帝御筆朱批,賜帛百匹。公卿簇擁著在征虜亭餞行,宴席盛極一時。酒過三巡,他解下腰間玉帶擲入錦盒,轉身沒入茅山深翠之中。
山中歲月并非全然逍遙。華陽洞前丹爐青煙晝夜不歇,案頭卻堆滿朝廷驛馬送來的卷宗——時人諷他“山中宰相”,他一笑置之。最奇的是丹房布局:左置煉丹鼎,右列軍事沙盤。沙盤插滿標記北疆烽燧的小旗,爐火映著旗影,竟似血光。
某日宴飲,他揮毫題詩:“夷甫任散誕,平叔坐譚空。不信昭陽殿,化作單于宮。”滿座名士嗤笑杞人憂天。未料數(shù)年后侯景之亂,建康宮闕果真淪為胡騎巢穴。血火中逃出的士人,方知那日山間詩句字字是讖。
大同二年春,八十一歲的陶弘景端坐而逝。遺體屈伸如常,異香縈室七日不散。下葬雷平山那日,送葬隊伍忽見云中仙官儀仗若隱若現(xiàn),似有玉尺丈量天地。梁元帝聞訊嘆道:“隱士當重陶真白,其智如星懸霄漢?!?br />
他這一生,丹爐與沙盤并置,道經(jīng)與軍報同觀。世人只見他焚官袍的決絕,卻不知那襲山中道袍里,始終裹著半副熱腸。華陽洞的爐火從未隔絕塵世烽煙,倒將萬里山河煉進一丸丹砂——出世入世原非兩途,心在云端時,指掌亦可量度蒼生疾苦。
3、掃地登仙
陶弘景的華陽洞外,總有個佝僂身影。老桓不知來歷,只知十余年如一日擔水劈柴,掃階拭鼎。他沉默如石,連道童們都當他是山間一塊會動的苔巖。
這日清晨,青天忽墜下兩只白鶴,翅尖抖落碎玉般的清光。鶴背躍下二仙童,徑直落在陶弘景的丹房前。隱居真人整衣出迎,仙童卻拱手道:“太上命迎桓先生歸位?!?br />
陶弘景一怔——門中弟子哪有姓桓的?猛抬頭,見老桓正握著掃帚立在廊下,粗布衣上沾著草屑。
“你修的何道?”陶弘景難掩驚詫。老桓躬身答:“末朝之道?!痹瓉硭咳諕叩嘏?,心神早已直朝太微帝君,九年如一瞬。
白鶴引頸長鳴,仙童捧出天衣。陶弘景忽撩袍欲拜:“請攜弟子同登!”老桓卻側身避開,枯手扶住宗師:“使不得?!敝t卑如常。待他披上流云霞帔,陶弘景急道:“我傳道濟世,自問精勤,何以滯留凡塵?請代問天意!”
鶴唳聲中,老桓化作青煙穿云而去。第三日深夜,他竟悄然重返丹室:“真人陰德昭著,唯編修《本草》時,以虻蟲水蛭入藥……”話音在藥香里沉了沉,“活物性命亦是天道。因此塵劫未滿,尚需十二年?!?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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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弘景如遭冰水淋頭。他拯救萬民的醫(yī)典,字縫里竟?jié)B著蟲豸的血。再看老桓當年掃過的石階,每一痕都比他丹爐中的九轉金丹更近天道。
從此華陽洞添了新規(guī)矩:凡采藥人遇虻蟲水蛭,需誦經(jīng)三遍方取。陶弘景的銀針尖上,從此挑著兩難——救人的藥鋤落下時,亦成小蟲的劫數(shù)。
老桓踏鶴的背影,從此懸在道教史冊的穹頂。原來最精微的天機,不在丹經(jīng)符咒里,而在掃地僧拂拭的塵埃中。陶弘景終其一生參悟:濟世者的掌心,永遠烙著慈悲的悖論——那救人的良方,或許正是另一種生靈的砒霜。
4、孝通三界
兗州曲阜九原里,蘭氏一族百余口人,炊煙同起,飯食共啜。怪的是,這一大家子男女老少,眉宇間皆凝著一股溫潤之氣——那是世代浸透骨血的至孝。盲眼的叔公床前,蘭公親嘗湯藥,腕上燙痕疊著燙痕;犯事的伯父被衙役押走時,他擋在身前代受杖責。鄉(xiāng)鄰皆言,蘭家的孝行,連泥土都浸透了溫情。
這日,庭院里陽光忽然凝成金階。一位神人踏光而下,衣袂間星斗流轉:“吾乃斗中孝悌王。孝至于天,日月增輝;孝至于地,萬物萌生;孝至于人,王道方成?!鄙褚羧绾殓娯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