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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母輕嘆：“夫人戒諭，字字如刀?？质姑酝局耍范磺?。”

  上元夫人眉峰冷冽：“志道者，投餓虎、蹈水火亦一往無前！志不堅者，縱萬語千言，不過穿耳之風(fēng)！”她轉(zhuǎn)向武帝，目光如探照幽淵，“此等秘法，乃九天玄禁。泄于凡夫，必遭天譴，禍及子孫！”

  語畢，夫人玉指凌空一點。殿外忽有青氣沖天，俄頃，一位青衣小童踏云而降，手捧五色玉笈，霞光流轉(zhuǎn)如活物。小童啟笈，內(nèi)里金篆玉字燦然生輝，正是《六甲靈飛左右策精》十二卷無上秘法！仙文浮動，隱約可見“太陰六丁通真玉女箓”、“太陽六戊招神天光書”、“左乙混沌東蒙文”、“右庚素收攝殺律”、“壬癸六遁隱地術(shù)”、“丙丁入火九赤班符”……名目玄奧，氣機森然。

  “此十二事，乃統(tǒng)御三界六丁玉女、策動日月精魄、遁形隱地、化生水火之無上樞機！”上元夫人聲震殿宇，“阿母所賜《五岳真形》，不過登天之階第一級；此十二秘法，方是叩開玄都之門的鎖鑰！汝非天命所鐘、神魄相合者，永世不得窺見！今暫存王母處，百日為限！”

  青真小童合上玉笈，那令人窒息的威壓稍稍收斂。王母起身，紫云輦九色斑龍低吟。上元夫人最后瞥了一眼匍匐在地的武帝，身影化作一道青虹，瞬息無蹤。千乘萬騎隨之隱入云端，仙樂漸杳，唯余未央宮死寂，與階前碎了一地的琉璃盞。

  武帝癱坐于冰冷的金磚上。袖中那枚珍藏的仙桃核，不知何時已被他無意識捏碎，黏膩的汁液染透了龍紋內(nèi)襯。王母賜予的《五岳真形圖》靜靜躺在膝前，玉冊溫潤，卻重逾千鈞。懸于頭頂?shù)摹读嘴`飛十二事》，是通往九天玄都的云梯，也是斬落帝王頭顱的天劍。

  長樂宮的晨鐘穿透死寂，一聲，又一聲，撞在武帝心口。他掙扎著望向殿外，太液池上薄霧未散，他親手堆砌的蓬萊仙島在霧中若隱若現(xiàn)。昨夜傾倒的麟髓瓊漿滲入金磚縫隙，散發(fā)出甜膩又腐朽的氣息。

  百日倒計時的滴答聲，仿佛已在每一根殿柱間響起。他猛地攥緊染著桃汁的衣袖——是抓住那根救命的仙索，還是繼續(xù)沉淪于五毒泥潭？未央宮的丹墀之下，堆積著淮南王的血、遠征將士的骨，還有無數(shù)為建章宮累斃的民夫幽魂。他們的嗚咽，此刻正與云端仙官的箴言，在他顱腔內(nèi)廝殺不休。

  仙門開一線，天門懸利劍。那十二卷天書的光芒，刺穿了未央宮的重重帷幔，也刺穿了帝王冠冕下的虛弱與貪婪。百日之期，非關(guān)光陰流轉(zhuǎn)，而是一場靈臺之上的生死鏖戰(zhàn)——是五濁胎毒吞噬殘存道心，還是向死而生，掙出一線霞舉之機？破碎的桃核在他掌心留下深紫掐痕，如同一個來自仙界的、帶著血腥氣的嘲弄烙印。

  3、漢武帝（下）

  天罰：五毒噬盡的帝王骨

  百日之期將盡，未央宮銅漏聲聲如喪鐘。武帝枯坐猗蘭殿，案頭《五岳真形圖》蒙塵已久。他強令罷血祀，減宮室，可五更天仍被噩夢魘住——淮南王的白骨從太液池底伸出手，扯他墜向腥臭深淵。

  七月流火夜，西南紫云再聚。王母獨乘云車而來，眉間凝霜。不待武帝跪拜，她袖中飛出一卷朱砂密信。侍仙何昌的諫言如冰錐刺骨：“臣見山鬼哭于叢林，孤魂號于絕域！陛下興兵忘賞，縱刑士卒；白骨縱橫，黔首哀鳴。淫酷自恣，罪彰于天！囂怨充塞九霄，焉能度世？”字跡滲血，映著武帝慘白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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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母嘆息如秋風(fēng)掃殿：“告汝罪者甚眾。然天道貴悔：齋戒思愆一月，可抵一年罪愆。汝累年祈禳，功過幾相抵。自今而后——”她目光如電，“若再啟戰(zhàn)端，掘墓求珍，使蒼生泣血，冤魂上訴……”話未盡，懸于殿梁的《六甲靈飛十二事》玉牒驟放寒光，十二道金紋裂空而去，如神劍歸鞘隱入王母袖中！殿柱間懸垂的帷幔無風(fēng)自燃，焦臭彌漫。

  “天書收矣，仙路永絕。”王母駕返昆侖前，最后瞥向太液池方向。池中蓬萊仙島轟然崩塌，金石鸞鳳沉入濁浪。

  元狩二年春寒刺骨。武帝行幸周至，臥病五柞宮。忽見燭影搖曳，東方朔青衫佩劍立于榻前：“臣辭陛下。”武帝伸手欲挽，朔身形化龍，破窗騰入西北云霧中。宮人驚呼追出，唯見大霧吞沒龍影——昔日的弄臣，竟成了大漢唯一的飛升者。

  二月丁卯，五柞宮彌漫死氣。武帝忽見紗帳外立滿人影：衛(wèi)青鎧甲滲血，霍去病喉插箭翎，李夫人頸纏白綾……無數(shù)枯骨伸出磷火繚繞的手。他驚坐而起，喉間腥甜狂噴，濺滿屏風(fēng)上的西王母繪像。

  帝崩兇兆接踵：梓宮移入未央前殿當(dāng)夜，棺內(nèi)驟傳“咚！咚！”撞響，如巨獸捶打，聲震宮垣。連響七遍，異香混著鐵銹味彌漫。三月葬茂陵時，送葬隊伍陷于彌天大霧，陵寢石門柱在霧中訇然崩裂。霧鎖墳塋月余不散，路人皆聞冢中傳出金戈交擊之聲。

  四年后長安坊市，更現(xiàn)詭譎一幕：胡商叫賣青玉箱與蟠龍杖，索價九萬錢。老宦官一眼認出——此乃西域康渠王所獻，武帝愛不釋手，分明已隨葬茂陵！廷尉嚴(yán)審，胡商供稱：北巷有黑衣人售此物，收錢即化風(fēng)而逝。

  消息傳入深宮，新帝擲杯長嘆。茂陵地宮深處，玉杖正幽幽泛光。它曾伴武帝把玩仙桃，摩挲天書，此刻卻沾滿市井塵埃。五毒蝕空的帝王骸骨在玄漆棺中翻了個身，金縷玉衣嘩啦作響，驚起守陵鴉群如黑云蔽日。

  當(dāng)東方朔乘龍破霧，武帝正被冤魂拽入地獄。天書收回的寒光，照徹了人間帝王最深的諷刺：他筑的蓬萊壓著民夫枯骨，求的長生浸透將士鮮血。王母予他贖罪之機，可五毒胎性早如癌瘤盤踞靈臺——暴虐催生殺伐，淫欲豢養(yǎng)妖姬，奢靡耗盡民力，酷烈自毀長城，賊心竊占天機。

  茂陵大霧封門月余，是天庭最后的悲憫，為帝王留足懺悔的時辰。可棺木撞擊聲里，我們聽見的仍是執(zhí)念的咆哮：他不甘?。〔桓瘦斀o弄臣東方朔，不甘仙桃萎于塵泥，不甘那卷咫尺天涯的《六甲靈飛》！

  直至玉杖流落市井，玄機終被點破：真正的仙緣，豈在昆侖天書？而在少殺一人，少筑一宮，少貪一餉。當(dāng)?shù)弁醯氖终礉M鮮血，縱握王母所賜真形圖，也不過是按向地獄的指印。那根輾轉(zhuǎn)胡漢的蟠龍玉杖，原是天道擲回人間的冷笑——你看，你攥緊的陪葬珍寶，不及東方朔踏碎的一片浮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