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

  這個數(shù)字，如同燒紅的烙鐵，深深烙印在胥犴的心頭，帶來持續(xù)不斷的焦灼與隱痛。他獨立于臨時搭建的高聳望樓之上，冰冷的甲胄隔絕不了心底那份蠢蠢欲動的復(fù)仇火焰，卻更能映襯出他此刻必須保持的、如同深淵寒冰般的冷靜。目光如鷹隼般掠過己方連綿十數(shù)里、旌旗招展的龐大營寨，最終死死鎖定在遠方那座在初冬晨霧與稀薄陽光中若隱隱現(xiàn)的灰色城池——鎮(zhèn)荒城。城頭之上，那些依稀可辨的、屬于林凡的旗幟，在他眼中，是如此的刺目，每一面都仿佛在無聲地嘲笑著他上一次的敗績。

  他何嘗不想立刻盡起大軍，如同摧枯拉朽般將這座城池碾為齏粉？胸腔里積郁的怒火與屈辱，日夜灼燒著他的五臟六腑，幾乎要將他作為一個統(tǒng)帥的理智焚毀。那黑水河畔被迫退兵的恥辱，那簽下協(xié)議時內(nèi)心的絞痛，如同最惡毒的夢魘，在他每一個短暫的睡眠間隙里反復(fù)上演。但他不能。上一次的慘痛教訓(xùn)，是用無數(shù)邢國兒郎的鮮血寫就的，它像一記響亮的警鐘，時刻在他耳邊轟鳴——林凡，這個來歷不明、手段詭譎的年輕人，絕非可以憑借一時血氣之勇就能戰(zhàn)勝的對手。那座看似低矮、不起眼的土城，在其苦心經(jīng)營下，早已變成了一只蜷縮起來、布滿尖刺的鐵刺猬，一處吞噬生命的血肉磨坊。沒有足夠強大、足夠數(shù)量的攻城器械作為爪牙，僅憑著士兵的血肉之軀和一腔勇悍去沖擊，除了在城墻下堆積如山尸體，換取對方幾聲疲憊的喘息，還能得到什么？

  “臨車，必須與城頭等高，甚至超越，方能壓制其弓弩；沖車，需足夠堅固，方能撞開那加固過的城門；投石機，數(shù)量要夠多，方能砸碎其墻垛，摧毀其工事……必須有，而且要多，要快！”胥犴的指節(jié)因為過度用力而捏得發(fā)白，低聲的自語仿佛是從牙縫中擠出來的寒風(fēng)。他正在忍受一種煎熬，一種如同置身于慢火之上，聽著皮肉滋滋作響卻無法掙脫的煎熬。他強迫自己扮演一個最有耐心的獵人，壓抑著立刻撲殺獵物的本能，將所有的仇恨與沖動，一點點地、痛苦地轉(zhuǎn)化為最冷酷、最精密的計算。他想要的，不是一場尸山血海換來的慘勝，那不足以洗刷他的恥辱。他要的，是絕對的、碾壓式的、毫無懸念的勝利！要用鋼鐵、火焰和無可匹敵的力量，將林凡連同他的信念、他的城池，從這片土地上徹底、干凈地抹去！為了這個最終的目標，他必須等，哪怕這三天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在滾油中煎熬。

  與胥犴那幾乎凝成實質(zhì)的隱忍與壓抑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羌戎左賢王赫連勃勃那幾乎要溢出營帳的煩躁與毫不掩飾的輕蔑。

  “胥犴大帥！我的安答！”赫連勃勃甚至懶得等衛(wèi)兵通傳，便帶著一股濃烈的羊膻氣和馬奶酒味，大步流星地闖入了中軍大帳，聲音洪亮得震得帳布都微微發(fā)顫，“你也太把那幫只會躲在墻后面放冷箭的漢狗當回事了！不就是一座土壘的破城嗎？我三萬草原雄鷹，一個俯沖就能把它踩成平地！何必要浪費這寶貴的三天時間，叮叮當當?shù)馗氵@些笨重得像懷孕母牛的木頭架子？簡直是浪費時間，浪費勇士的銳氣！”

  他粗壯的手臂不耐煩地揮舞著，指向帳外那持續(xù)不斷傳來的、令人心煩意亂的叮當敲打聲和鋸木聲：“聽聽！這沒日沒夜的動靜，連草原上的狼都被嚇跑了！吵得我的兒郎們連覺都睡不安穩(wěn)，馬都瘦了！要我說，明天太陽一出來，我的騎兵就像風(fēng)一樣卷過去，替你們掃清城下的那些破爛陷阱，你的步卒跟著往上沖，幾萬人一起吼一嗓子，墻頭那些軟腳蝦就得嚇破膽！人多勢眾，踩也把鎮(zhèn)荒城踩進地底下了！哪用得著像現(xiàn)在這樣，像個娘們似的磨磨蹭蹭？”

  胥犴緩緩轉(zhuǎn)過身，臉上如同覆蓋著一層寒霜，眼神平靜得近乎漠然，但深處卻翻滾著一絲對這位盟友那草原式的、近乎愚蠢的莽撞與短視的深深無奈與厭煩。他盡量讓自己的語氣保持平和：“赫連勃勃大帥，攻城拔寨，非是草原上追逐黃羊。林凡此人，工事構(gòu)筑之堅，守城器械之利，遠超尋常。若無足夠的器械掩護，抵消其地利，我聯(lián)軍兒郎縱然勇悍，也只是徒增傷亡，白白消耗銳氣。上次禿發(fā)烏孤將軍五千精銳，于狼跳澗中了埋伏，折損大半的教訓(xùn)，莫非大帥已然忘了？”

  提及禿發(fā)烏孤那場讓整個羌戎部族都臉上無光的慘敗，赫連勃勃那被酒氣熏紅的闊臉頓時閃過一絲不自然的僵硬，有些掛不住面子，強自辯駁道：“那……那是禿發(fā)烏孤自己蠢，像頭瞎了眼的野豬一樣闖進了人家的陷阱！怎么能跟堂堂正正的正面強攻相提并論？在真正的草原雄鷹面前，一切陰謀詭計都是土雞瓦狗！”

  “正因其狡詐如狐，用兵不循常理，我們才更需步步為營，力求穩(wěn)妥。”胥犴不欲與他進行這種無意義的爭論，語氣轉(zhuǎn)而帶上了一絲不容置疑的冷硬，“攻城器械之打造，乃破城之關(guān)鍵，勢在必行，不容更改。還望大帥能暫且忍耐，約束好麾下兒郎，耐心等待。待到器械完備，發(fā)起總攻之時，正需大帥麾下鐵騎于兩翼掠陣，防備敵軍出城突襲我攻城部隊，并待城破之后，追亡逐北，盡殲潰敵，方顯草原騎兵之真正威力?！?br />
  小主，這個章節(jié)后面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后面更精彩！

  赫連勃勃見胥犴態(tài)度堅決，知道自己無法改變其決定，只得憤憤地冷哼一聲，嘴里不干不凈地嘟囔著“膽小如鼠”、“浪費時間”、“草原上的勇士都快憋出病了”之類的話語，悻悻地一甩他那華麗的狼皮大氅，轉(zhuǎn)身出了大帳，回到自己那片彌漫著酒氣和牲畜味道的營地，繼續(xù)用更烈的馬奶酒和部下們毫無新意的吹捧，來麻醉那顆被無聊和躁動啃噬得快要發(fā)狂的心。

  鎮(zhèn)荒城內(nèi)，軍樞院的氣氛同樣凝重，但更添了幾分山雨欲來的緊張與主動出擊的決絕。

  猞猁如同真正融入陰影的貍貓，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林凡面前，帶來了經(jīng)過多方印證、盡可能詳盡的偵察情報。

  “主公，聯(lián)軍主力確已在三十里外那片最為開闊的平地上扎下硬寨，營盤連綿，望樓林立，巡邏隊伍往來不絕，戒備極為森嚴。其邢國營地內(nèi)部，如同一個巨大的工地，正在全力趕制各類攻城器械。根據(jù)觀察，主要以臨車、沖車以及人力牽引的投石機為主。隨軍工匠數(shù)量眾多，分成數(shù)班，日夜不停地輪番趕工，進展速度不慢。羌戎營地則相對安靜，騎兵多以休整、喂養(yǎng)戰(zhàn)馬為主，但其游騎哨探范圍極大，幾乎覆蓋了營地周邊二十里。敵軍具體的攻城時間，尚無法精確判斷，但觀其器械打造的規(guī)模和緊迫程度，恐怕……就在這三五日之內(nèi)?！?br />
  林凡凝神聽著，目光如同精準的刻刀，在沙盤上那片被密密麻麻插滿代表敵軍旗幟的區(qū)域反復(fù)巡弋。胥犴果然選擇了最符合其性格，也最具壓迫感的戰(zhàn)法。他就是要憑借絕對的兵力優(yōu)勢和遠超己方的資源儲備，打造出足以摧毀一切的攻城利器，然后以泰山壓頂、無可阻擋之勢，一舉將鎮(zhèn)荒城碾碎。如果真讓對方毫無干擾地完成所有的戰(zhàn)前準備，那么屆時，鎮(zhèn)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