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官場藝術
十月廿五,汴京城飄起了第一場細雪。
柳府正廳里,柳尚書正襟危坐,手里捻著一份奏折副本,表情高深莫測得像相國寺門口的石頭獅子。
吳良跪在下方,屁股底下連個蒲團都沒有——柳尚書說:“跪著清醒?!?br />
“賢婿啊,”柳尚書終于開口,聲音慢悠悠的,帶著官場老狐貍特有的拖腔,“清溪縣縣令的缺兒,老夫給你謀下來了?!?br />
吳良心頭一喜,剛要磕頭。
“但是,”柳尚書放下奏折,“這事兒…有點小麻煩?!?br />
“岳父大人請講?!?br />
“第一,”柳尚書豎起一根手指,“清溪縣前任縣令趙德方,是‘畏罪自盡’的?!?br />
吳良眼皮一跳。
“第二,”第二根手指,“他死之前,貪墨了縣庫八千兩銀子,現(xiàn)在還差三千兩沒追回來?!?br />
吳良額頭開始冒汗。
“第三,”第三根手指豎起來時,柳尚書的表情變得意味深長,“吏部的記錄上寫著:清溪縣三年換了四任縣令——一任病故,一任丁憂,一任調走,還有這位趙縣令…自盡了?!?br />
吳良腿有點軟。
“所以,”柳尚書總結,“這個缺兒,朝中無人愿去。老夫一提你的名字,吏部王侍郎當場就批了,還特意加了句‘柳公舉賢不避親,高義!’”
吳良聽出了弦外之音:“岳父的意思是…這是個坑?”
“坑?”柳尚書笑了,“何止是坑,簡直是茅坑里插竹竿——又臭又硬還容易戳一身屎。”
他站起身,踱到吳良面前:
“你知道為什么沒人愿去嗎?因為清溪縣有三絕:窮絕、亂絕、刁民絕?!?br />
“窮到縣衙的瓦都是漏的,縣令的俸祿都欠了三個月?!?br />
“亂到白天有小偷,晚上有強盜,縣衙的衙役比賊還少?!?br />
“刁民絕…”柳尚書俯身,壓低聲音,“那里有個‘清溪五老會’,五個七十多歲的老頭,專管縣里大小事??h令說話不如他們放屁響——前兩任縣令,就是被他們聯(lián)名告下去的?!?br />
吳良咽了口唾沫:“那…趙縣令貪墨的銀子…”
“哦,那個啊,”柳尚書直起身,輕描淡寫,“是五老會要他修河堤,他修了一半,把銀子貪了。后來河堤垮了,淹了三百畝田,五老會要告他,他一害怕…就上吊了?!?br />
吳良想哭了。
這哪是去當官,這是去跳火坑??!
“岳父…我…”
“怕了?”柳尚書挑眉,“現(xiàn)在后悔還來得及。老夫可以跟吏部說,你突發(fā)惡疾,不能赴任。不過那樣的話…”
他頓了頓:“你就在柳府,繼續(xù)禁足三年吧。畢竟,老夫也不能白運作一場,總得給朝廷一個交代不是?”
吳良:“……”
這是選擇題嗎?這是送命題啊!
去清溪縣,可能被刁民逼死;不去,在柳府禁足三年——柳蕓娘說了,再禁足,每天抄的不是《資治通鑒》,是《女誡》和《列女傳》。
堂堂七尺男兒,每天抄《女誡》…
吳良打了個寒顫。
“我去!”他一咬牙,“我去清溪縣!”
“好!”柳尚書一拍大腿,“有膽識!不過…”
他又坐回太師椅,慢條斯理地喝了口茶:
“老夫既然運作你當這個縣令,就得把戲做全套。畢竟,你之前有‘前科’,朝中多少雙眼睛盯著呢。”
他從袖中掏出三封信,遞給吳良:
“這三封信,你收好?!?br />
吳良接過,一頭霧水。
“第一封,”柳尚書指著最厚的那封,“是給清溪縣五老會的。信里說,你是老夫的門生,是‘清流派’的后起之秀,最痛恨貪腐,定會追查趙縣令的案子到底…”
吳良眼睛一亮:“岳父是要我…”
“是要你死得快一點?!绷袝姿谎郏拔謇蠒詈蘧┏莵淼墓?,尤其是‘清流派’——因為他們覺得清流都是書呆子,只會空談。你這信一去,他們馬上就會把你列為頭號敵人。”
“那為什么還…”
“因為,”柳尚書笑了,“第二封信,是給清溪縣最大的地主,周扒皮…哦不,周老爺?shù)??!?br />
他指著第二封薄一些的信:
“信里說,你是‘務實派’,深知地方治理要靠鄉(xiāng)紳支持,上任后會大力扶持周家產業(yè)…順便暗示,趙縣令那三千兩虧空,你會想辦法‘平賬’?!?br />
吳良更糊涂了:“這不是…自相矛盾嗎?”
“對,”柳尚書點頭,“就是要自相矛盾。”
他捻著胡須,露出老狐貍的微笑:
“第三封信,是給清溪縣唯一的秀才,鄭書生的。信里說,你是‘改革派’,要推行新政,整肅吏治,需要地方讀書人支持…還暗示,五老會年紀大了,該讓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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