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祥瑞”事件后，吳良感覺自己在這清溪縣是徹底社會性死亡了。他龜縮在縣衙里好幾天，連大門都不敢出，生怕聽到街邊小孩傳唱“吳縣令，眼神差，夜壺當寶抱回家”之類的童謠。

  屋漏偏逢連夜雨。這日，他正對著書房那塊“警醒石”長吁短嘆，師爺愁眉苦臉地來報，說是縣里僅存的那座小水庫年久失修，堤壩出現(xiàn)了裂縫，眼看汛期將至，若不及時修繕，下游幾百畝良田和若干村莊恐有淹沒之險。

  修水庫？吳良一個頭兩個大。這可不是他動動嘴皮子、和和稀泥就能搞定的事。要錢！要人！要材料！

  “庫房里還有多少錢？”吳良抱著最后一絲希望問。

  師爺哭喪著臉：“老爺，上次修衙門的屋頂，已經(jīng)掏空了家底，如今……只剩耗子了?！?br />
  吳良眼前一黑。難道他這官當?shù)茫粌H要餓死，還要因為治水不力被問罪？

  “沒錢……”他喃喃道，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飄向了那塊搓衣板，打了個寒顫。貪是肯定不敢貪了，賣字行醫(yī)挖寶的路子也全被堵死……等等！

  他猛地一拍大腿！沒錢，可以募捐?。“l(fā)動群眾力量！他可是來自現(xiàn)代，深諳眾籌之道！雖然古代沒有互聯(lián)網(wǎng)，但他有……嘴皮子和官威??！

  說干就干！他立刻讓師爺起草告示，言明水庫危殆，關乎民生，號召全縣鄉(xiāng)紳百姓有力出力，有錢出錢，共同抵御水患。告末，他還特意加了一句充滿現(xiàn)代煽動性的口號：“守護家園，人人有責！”

  告示貼出去了，吳良心里七上八下。這招能行嗎？這些古人，能理解“眾籌”的精髓嗎？

  忐忑不安地等了兩天，響應者……寥寥無幾。只有幾個平日里還算老實巴交的農戶，送來了幾捆柴禾或者一小袋糧食，杯水車薪。

  吳良坐不住了。他決定親自出馬，發(fā)揮一下“父母官”的親和力，搞個“現(xiàn)場募捐會”！

  地點就選在縣衙門口。他讓人擺了張桌子，自己端坐其后，面前放著一個空蕩蕩的募捐箱。師爺在一旁拿著名冊和筆，準備記錄。

  剛開始，還有幾個好奇的百姓遠遠圍觀。吳良清了清嗓子，開始他的演講：

  “各位父老鄉(xiāng)親！水庫危在旦夕！一旦決堤，良田淹沒，家園不保！本官深知大家生活不易，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在此危難之際，需我等同心協(xié)力，共渡難關！守護家園，人人有責啊！”

  他喊得口干舌燥，情緒飽滿，自覺堪比戰(zhàn)前動員。

  然而，百姓們交頭接耳，指指點點，就是沒人上前。

  “看他說的比唱的好聽，誰知道這錢最后進了誰的口袋？”

  “就是，上次還說祥瑞呢，結果是個夜壺……”

  “窮得都快當褲子了，哪有余錢修水庫？”

  議論聲隱隱傳來，吳良聽得臉都綠了。公信力！這就是公信力破產的下場！

  他咬咬牙，決定以身作則。他掏了掏自己的袖袋，摸出僅有的三文私房錢（還是上次賣字那個老員外“施舍”的），鄭重其事地投進了募捐箱，發(fā)出“哐當”一聲清脆而孤單的響聲。

  “本官雖俸祿微薄，亦愿傾盡所有！”他一臉正氣凜然。

  場面……更尷尬了。

  就在這時，一陣香風襲來。柳蕓娘不知何時走了出來，她手里拿著一個小布包，走到募捐箱前，輕輕放下。

  “妾身柳氏，愿捐出陪嫁銀簪一支，略盡綿力?！彼曇舨淮?，卻清晰地傳遍全場。她打開布包，里面果然是一支素雅的銀簪，雖不奢華，但做工精細。

  百姓們看到縣令夫人連陪嫁首飾都拿出來了，頓時安靜了不少，眼神有些變化。

  柳蕓娘環(huán)視眾人，語氣溫和卻帶著力量：“諸位鄉(xiāng)親，相公此前或有……非常之舉，”她委婉地提了一下“祥瑞”事件，引來一陣低笑，但氣氛反而緩和了些，“但修繕水庫，關乎我等身家性命，絕非兒戲。妾身愿以性命擔保，此次所募錢款，分文不入私囊，全部用于采購石料、雇傭民夫，賬目公開，人人可查！”

  她頓了頓，看向吳良，眼神帶著鼓勵，又像是在提醒：“若有人中飽私囊，莫說朝廷法度不容，便是妾身……也第一個不答應！”

  她這話說得柔中帶剛，尤其是最后那句，眼神不經(jīng)意地掃過吳良，吳良下意識地并攏了雙腿，感覺膝蓋隱隱作痛。

  百姓們看著縣令夫人誠懇的態(tài)度，又想到水患無情，終于開始有人動搖了。

  一個老漢顫巍巍地走上前，掏出幾十個銅錢：“小老兒信夫人一回！這是給我家小子娶媳婦攢的，先拿來修水庫！”

  有了帶頭的，后面的人也開始陸續(xù)上前。有錢的出錢，沒錢的表示可以出勞力。場面終于熱鬧起來。

  吳良看著漸漸充盈起來的募捐箱，又看看旁邊從容指揮、登記造冊的柳蕓娘，心情復雜。合著他這父母官磨破嘴皮子，還不如娘子一支銀簪和幾句掏心窩子的話管用？

  他這官當?shù)?，民心……好像都跑到他娘子那里去了?br />
  師爺一邊登記，一邊小聲對吳良感嘆：“老爺，夫人真是……深明大義，頗有賢名??！”

  吳良嘴角抽搐了一下，看著自家娘子那備受愛戴的身影，再想想自己那破產的公信力和岌岌可危的膝蓋，只能默默地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得，這“民心所向”，怕是要變成“夫人所向”了。他這縣令，當?shù)迷桨l(fā)像個擺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