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梅花信物
當我更衣完畢,被女官引著,再一次踏入那座空曠而威嚴的大殿時,周遭的空氣仿佛都已凝固。
身上這套新裁的女官常服,料子是上好的云錦,水青色的裙裾上繡著細碎的纏枝蓮紋,隨著我的步履輕輕搖曳,衣料柔軟地貼著肌膚,卻像一道道無形的枷鎖,冰冷而沉重。
殿內(nèi)不知何時已清了場,只余下高踞御座之上的皇帝一人。
方才還環(huán)繞著君臣笑語的暖意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令人窒息的寂靜。
明亮的燭火將他的身影拉得巨大,投射在光潔如鏡的金磚地面上,宛如一頭蟄伏的巨獸。
三郎君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想來是得了旨意先行退下。
我不敢抬頭,只能將視線落在自己繡鞋前三尺之地,緩步上前,在那巨大的陰影籠罩之下,重新跪倒,伏下身去。
冰冷的金磚透過薄薄的衣料傳來刺骨的寒意,直鉆心底。
我能感覺到,一道冷峻如刀的目光正落在我頭頂,審視著,剖析著,仿佛要將我從里到外看得一清二楚。
“抬起頭來?!?br />
那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威嚴,在空曠的大殿里激起回響。
我依言緩緩抬頭,迎上他的目光。
那是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眸,里面沒有方才對三-郎君的半分溫和,只有純粹的、屬于帝王的審度與冷漠。
“我選擇相信你的主子,”皇帝的聲音再次響起。
“崔珉此人,有經(jīng)世之才,朕用他。
他既重視于你,那么朕今日便提拔于你?!?br />
“然而,”皇帝話鋒一轉(zhuǎn),身體微微前傾,那股迫人的壓力瞬間倍增。
“朕想問你,徐玉。如若朕想你為朕所用,你可愿意?”
這是他將我單獨留下的目的。
殿內(nèi)死一般的寂靜,我甚至能聽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響和擂鼓般的心跳。
這個問題如同一把雙刃劍,懸在我的頸上。
若答“愿意”,我便是背主求榮的小人,一個連舊主都能輕易背叛的奴才,皇帝又怎會真正信我?他只會更加輕賤我,將我視作一枚隨時可以棄用的棋子。
若答“不愿意”,那便是公然抗旨。
違逆君心,在這皇權(quán)至上的時代,下場只有一個——死。
我伏在地上,無人能看見我的掙扎。
我必須賭,賭這位帝王的心思,賭他究竟想要一個什么樣的答案。
思緒在腦中飛速旋轉(zhuǎn),過往的一幕幕閃現(xiàn)。
從陵海城的海浪,到京師的繁華;
從曲水流觴的初露鋒芒,到圍獵場上的生死一線;
從我偷聽到他與雍王的驚天秘聞,到三郎君不退反進、主動求見的決絕。
三郎君賭的是自己的前程和性命,而現(xiàn)在,輪到我了。
我深深吸了一口氣,將顫抖壓在喉底,用一種盡可能平穩(wěn)的語調(diào),一字一句地回稟。
“回陛下。奴婢……自幼跟隨于三郎君,是三郎君給予奴婢新生。
奴婢身無長物,唯余此身與忠心,皆為三郎君所顧。
如陛下有命,奴婢萬死不敢不從?!?br />
說到這里,我頓了頓,感到皇帝的目光愈發(fā)銳利。
我將頭埋得更低,聲音流露出更多的惶恐與為難。
“只是……只是奴婢愚鈍,一心只知護主。
倘若領(lǐng)了圣命,心中卻凡事仍以三郎君為先,只怕思慮不周,行事有偏,最終有負陛下神圣之托。屆時,不僅奴婢萬死難辭其咎,更怕因此誤了陛下的大事。”
說完,我便屏住呼吸,將自己的生死,全數(shù)交由這一番話來裁決。
我沒有直接拒絕,而是將我的“忠誠”作為一種品質(zhì),坦然地呈現(xiàn)在他面前。
我告訴他,我的忠誠屬于三郎君,這種根深蒂固的忠誠,使我無法成為一個合格的、能為他所用的密探。
這既是示弱,也是在展現(xiàn)我的價值——一個足夠忠誠的、值得信任的人。
長久的沉默。
每一息都漫長。
終于,御座之上傳來一聲輕笑。
那笑聲初時很低,繼而變得清晰,帶著一絲玩味與贊許。
“好一個‘恐有負圣托’!”皇帝的聲音里,那股冰冷的壓力悄然散去。
“你們主仆二人,看來當真是天生一對的玲瓏心竅。
朕今日這番賞賜,倒是歪打正著,做對了?!?br />
我緊繃的神經(jīng)驟然一松,整個人幾乎要虛脫在地。我賭對了。
他要的不是一個見風(fēng)使舵的墻頭草,而是一個忠誠到讓他覺得可靠,甚至可以反過來利用這份“忠誠”的人。
“罷了,”他似乎心情不錯,語氣也輕快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