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我為店鋪奔忙，三郎君在若水軒中靜養(yǎng)的這段時間，崔家的玥娘子，成了若水軒的常客。

  她像一只不諳世事的小鹿，闖進了這片充滿算計的叢林。

  每次來，都帶著親手做的糕點，或是新得的有趣玩藝。

  與三郎君對待旁人——比如那個同樣出身高門，卻被他幾句話就堵得啞口無言的林昭——截然不同，三郎君待她，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和顏悅色。

  他會耐心地聽她講家中的趣事，眉眼間是我許久未見的柔和。

  我隱在暗處，看著他們之間的互動。

  三郎君稱她為妹妹，她喚他作“珉兄長”。

  這聲“兄長”里，帶著小女兒家的依賴與崇拜。我本以為，這只是高門世交間的尋常往來，是三郎君在這冰冷京師里，難得的一絲溫情。

  但我錯了。

  作為暗衛(wèi)的直覺告訴我，玥娘子的眼神，在悄然發(fā)生著變化。

  她來的次數(shù)越多，沉默的時間就越長。

  她常常會看著三郎君的側(cè)臉，怔怔地出神，眼神里混雜著擔(dān)憂、傾慕，以及一種我當時還無法完全理解的決絕。

  終于，在又一個午后，她屏退了她的侍女，若水軒里只剩下她和三郎君。

  當然，還有作為影子的我。

  她大約是察言觀色了許久，終于忍不住，用一種試探的、又帶著幾分肯定的語氣，輕聲對三郎君說：“珉兄長這次到京師，是否是需要與士族的一位高門娘子成親才行？”

  我的心猛地一跳。

  這個問題，精準地刺向了三郎君目前最大的困境。

  曲水流觴宴的目的，不就是為此嗎？

  三郎君端著茶盞的手微微一頓，隨即恢復(fù)如常。

  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這種高門士族間的通行規(guī)則，他們這些局中人，早已心照不宣。

  聯(lián)姻，是鞏固地位、換取支持最快也最有效的手段。

  三郎君從陵海城回歸權(quán)力中心，根基未穩(wěn)，強敵環(huán)伺，一場有力的聯(lián)姻，是他破局的關(guān)鍵。

  玥娘子見他默認，原本清澈的眼眸里閃過一絲掙扎，但很快，她仿佛在心里做下了什么重大的決定。

  她抬頭，一字一句地說道：“京師里數(shù)得上的這幾家高門的娘子，我都熟，我覺得她們都配不上珉兄長。如果兄長需要有個聯(lián)姻的，我愿意做這個聯(lián)姻娘子！”

  空氣，在這一瞬間凝固了。

  我屏住呼吸，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我看到三郎君震驚地看著她，那是我從未在他臉上見過的表情。

  不是面對敵人時的冷酷，不是算計全局時的深沉，而是純粹的、毫無防備的震驚。

  他手中的茶盞甚至輕輕晃了一下，濺出幾滴茶水，洇濕了他月白色的衣袖。

  玥娘子卻像是完全豁出去了。

  “在崔家，阿父疼愛我，遙兄長也和珉兄長交好，如若我們聯(lián)姻，崔氏一定是你最大的助力！我阿母的母家顧家，也會成為你最大的助力！”

  她將自己和她背后的兩個士族門閥——清河崔氏與會稽顧家，當成一份厚禮，一份籌碼，毫不猶豫地捧到了三郎君面前。

  她迎著三郎君震驚的目光，繼續(xù)說了下去。

  “成親后，珉兄長日后可以找一位自己喜歡的女子相伴一生。而我……只需要有兄長就可以的！只需要兄長象今日這般待我。如同妹妹一般?！?br />
  “就象我阿父待我阿母極好的。所以，你日后心愛的女子進了門，也必定不會覺得委屈，我也會待她極好的?！?br />
  她說完，便抬起頭，用那雙盛滿了孤勇與期盼的眼睛，直直地看著三郎君。

  三郎君吃驚地看著她，半晌沒有說話。

  我能感覺到，他內(nèi)心的震動遠比他表現(xiàn)出來的要劇烈。

  我腦中飛速閃過陳留先生曾經(jīng)的分析。

  同宗聯(lián)姻，出了五服也并非不行，在操作上有很多變通的方式。

  當初先生為三郎君籌劃京師之路時，這確實是作為備選方案之一被提到過的。

  只是，沒想到，會是由玥娘子自己，以這樣一種方式提出來。

  她這是要用自己的一生，來為三郎君的霸業(yè)鋪路。

  過了許久，久到我?guī)缀跻詾闀r間已經(jīng)停止，三郎君才慢慢緩和了神色。

  他眼中的震驚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復(fù)雜難言的痛惜與溫柔。

  他看著玥娘子，聲音比剛才低沉了許多。

  “我喜歡的娘子，必然是不舍得讓她受半分的委屈?！?br />
  這句話，瞬間在我腦海里激起千層巨浪。

  我喜歡的娘子……

  他有喜歡的人了嗎？是誰？是何等模樣？

  這個念頭如同一道閃電劃過我的腦海，讓我下意識地握緊了藏在袖中的短刃，冰冷的觸感傳來，才讓我紛亂的心緒稍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