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三郎君的詩才
當我們重新踏上溪流邊的草地,一陣喧囂,此刻如熱浪般撲面而來。
宴會的氣氛非但沒有因方才那場小小的風波而冷卻,反而恢復了先前的熱烈,甚至,在那熱烈之中,還多了一絲異樣的、近乎亢奮的騷動。
我跟在三郎君身后,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全場。
那些世家子弟們的臉上,掛著一種混合了驚奇、欽佩與些許不可思議的表情,他們的視線若有似無地向我們這邊飄來,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這場景,與我們離去時那暗流涌動、眾人各懷鬼胎的氛圍,已是天壤之別。
我們剛剛在自己的席位上落穩(wěn),甚至還未及整理微皺的衣角,一個響亮而浮夸的聲音便穿透了所有嘈雜,直直地砸了過來。
“珉郎君高才!真是高才啊!”
是崔遙。
他幾乎是從席位上跳了起來,手中酒杯高舉,那帶著七分夸張三分真誠的贊嘆,響徹了整個曲水之畔。
“方才珉郎君離席更衣,誰曾想那酒杯竟如有神助,偏偏就停在了你的座席之前!我們正愁著該如何是好,林小郎君便代為呈上了珉郎君一早備下的佳作!我等拜讀之下,真是驚為天人!那詩中意境,那辭藻風骨,簡直是……”
他似乎一時詞窮,用力一拍大腿。
“果然應景,果然精妙脫塵!此等境界,令我等望塵莫及,望塵莫及啊!”
崔遙的這一番話,與其說是說給三郎君聽,不如說是宣告給了全場。
他身邊的幾位崔氏子弟也紛紛附和,言語間盡是贊美。
崔遙的話音剛落,陳郡謝氏的謝玦便也緩緩站了起來。
他不像崔遙那般張揚跳脫,而是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袍,隨即朝著三郎君的方向,彬彬有禮地躬身一揖。他的姿態(tài)優(yōu)雅從容,一舉一動都透著頂級世家精心培養(yǎng)出的風度。
“今日能有幸拜讀三郎君大作,實乃三生有幸?!?br />
謝玦的聲音溫潤如玉,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中。
“崔兄詩中竟能借昔日繁花之盛景,反襯出今時蕭瑟秋意之寂寥,由盛轉衰,由榮入枯,此間心緒轉折,神思之奇巧,辭藻之精彩,當真是絕倫!一個‘妙’字,實在不足以形容其神韻之萬一!玦,心服口服?!?br />
如果說崔遙的稱贊,還帶著幾分世家子弟間的場面吹捧,那么謝玦這番話,則是從文學鑒賞的角度,給予了極高的、不容置疑的肯定。謝氏以文采風流聞名于世,謝玦此言一出,便相當于為這首詩的文學價值蓋上了權威的印章。
滿座的議論聲更大了,那些原本還帶著一絲審視和懷疑的目光,此刻已全然化為了好奇與嘆服。
然而,這還不是高潮。
真正將這場“吹捧”推向頂峰,讓其意義完全超脫文學范疇的,是接下來那個人的發(fā)言。
只見瑯琊王氏的王昀,那位向來眼高于頂,連與崔、謝兩家嫡系子弟交談時都帶著一絲若有若無優(yōu)越感的王家郎君,竟也緩緩站起了身。
他一站起來,整個宴會現(xiàn)場瞬間安靜了下去。
他的目光落在三郎君身上,那眼神極為復雜,有審視,有探究,有驚訝,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激賞。最終,這一切復雜的情緒,都化為了一句分量極重的話語。
“沒想到,”王昀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權威感,“三郎君詩中的一句,倒是與家君早年于壁上偶書的一句感嘆,有異曲同工之妙。”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
然后,他繼續(xù)說道:
“若家君在此,聽聞此句,必然也會引為知己,心生歡喜。”
“家君”!
這兩個字,如同一道驚雷,在寂靜的宴會場上轟然炸響!
王昀口中的“家君”,還能有誰?正是如今王氏那位連當今圣上都要禮讓三分的大家主!
此言一出,滿座嘩然!
驚呼聲、倒抽冷氣的聲音此起彼伏。
所有人都被這句話里蘊含的巨大信息量給震得頭暈目眩。
面具之下,我聽到這一個賽一個驚人的“互捧”,初時還有些莫名其妙。
但就在王昀那句話落下的瞬間,就在那滿場嘩然的背景音中,電光火石之間,一切都串聯(lián)了起來。
一幅清晰無比的畫卷,在我腦海中轟然展開。
在三郎君離開的時候,他將一卷紙交給了林昭。
在他離開后,那漂浮在溪流中的酒杯,便“果然”如有神明指引般,精準無誤地停在了他空無一人的座席之前。
然后,林昭,就代替他,將那首早已準備好的詩交了上去,不僅輕而易舉地解了圍,還引發(fā)了這滿堂喝彩,最終引出了王昀這句金口玉言。
我看著身前那清瘦卻挺拔如松的背影,心中翻涌起驚濤駭浪。
算無遺策!
這是一個局。
有人費盡心機,設下一個精巧的局,用一個無傷大雅的借口引他離席,再操控流觴杯停在他的席前,目的就是為了讓他當眾出丑,陷他于一個“藐視雅集、中途逃席”的罵名之中,毀他初入京師好不容易積攢起來的清譽。
小主,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