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nèi)靜默了一瞬。

  隨即，三郎君輕輕地吐出了答案，那兩個字清晰地穿透夜色，落入我的耳中。

  “鄭氏。”

  轟的一聲，我的腦海里瞬間翻涌起無數(shù)信息。

  我在屋頂上，在這片刻的寂靜里，想起了那天在陵海城三郎君的書房中，陳留先生對四張小像里的小娘子背后家族的評價。

  鄭氏，扎根北方的老派士族，其家族不僅在朝中身居高位，更掌握著天下聞名的兵器工坊。聯(lián)姻鄭氏，等于掌握了源源不斷的財力與精良的軍備支持，這是比任何虛名都更為實在的倚仗。但鄭家雖為士族，行事卻帶有商賈之風，與清流文臣素有隔閡，且私造兵器，本就是朝廷大忌，同樣會招致圣上的猜忌。

  他說，鄭氏，水太深。有風險。

  而如今，瑯琊王氏的嫡長女，那位被譽為京師明珠的王娘子，竟然看上了這潭深水里的人？

  或者，只是王氏嫡長女看上了某位鄭氏郎君？

  似乎是為了印證我的猜測，三郎君的聲音再次響起。

  “在一次圍獵聚會時，鄭家郎君曾以弓箭射殺一只亂竄的野貓，剛好救下差點被野貓所傷的王氏謫女?！?br />
  湘夫人久經(jīng)風浪，立刻便聽出了其中的蹊蹺，語帶懷疑：“這么巧？”

  “那就不得而知了?！比删奈⑿Ψ路鹉芡高^屋瓦，映入我的眼中。

  “英雄救美的戲碼，無論何時都頗得女兒家歡心。是真是假，或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此事入了王娘子的心?！?br />
  他頓了頓，聲音里多了一絲玩味。

  “不過，更有趣的是，據(jù)我所知，王大郎君，也就是王娘子的兄長，倒是想娶一位鄭氏女。這樣的舉動，才更符合王氏家族的整體利益。只是王氏嫡長女這女郎的心思在前，怕是讓王家家主也頭疼不已。如此一來，就不知王氏最后如何權(quán)衡了?！?br />
  我趴在屋頂上，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背脊升起。

  原來這看似簡單的聯(lián)姻背后，還牽扯著如此復雜的內(nèi)情。

  王家兄妹，一個想娶，一個想嫁，對象都是鄭家的人。

  這究竟是巧合，還是鄭家早已布下的連環(huán)局？

  總之，王家和鄭家，必將成為親家。

  以王家的權(quán)勢、清貴之聲，確實也能護住鄭家。

  不致引來過多猜忌。

  三郎君繼續(xù)分析。

  “如果此時，有一位家世、才情、樣貌皆為上上之選，又比鄭家郎君風險更小的‘更適合’的郎君出現(xiàn)，王娘子又愿意點頭下嫁，倒是王家上下都樂見其成的一樁美事。所以，最近這以各種名目舉辦的相親宴，倒是愈發(fā)頻繁了?！?br />
  “說起這相親宴……”

  湘夫人像是被點醒了什么，聲音忽然拔高。

  “不說我倒差點忘了！張夫人說，崔氏作為本家，將會安排在一個月后，于城外舉辦一場曲水流觴宴，名義上是說，為各家引見我們這一支的子弟?？商影l(fā)遍了京中所有適齡的郎君和娘子，其實……”

  話說到這，湘夫人沒有再說下去，但我和她都聽明白了。

  這哪里是引見，這分明是崔氏為三郎君所安排的第一次正式的、公開的亮相。

  也是一次規(guī)模盛大的，為他量身定做的相親宴。

  王家會去，謝家會去，或許，連那個神秘的鄭家，也會派人出席。

  屆時，三郎君將站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被審視，被評判，被選擇。

  而他，也必須在那樣的場合里，做出他的選擇。

  看來三郎君躲過了一個王家，卻迎來了一個更盛大的相親局。

  一個月后的那場曲水流觴宴，恐怕也是會讓許多人心思不寧了。

  我的心也跟著沉了下去。

  宴會，人多眼雜，是最容易出事的場合。

  我的神經(jīng)瞬間繃緊，開始在腦中預演那天的安防細節(jié)。

  這時湘夫人遲疑著問：“你可有心儀的人選？”

  屋子里靜了一瞬。

  果然，三郎君又是一笑，那笑聲比之前更淡了些。

  “京師的水太過混濁。過早站陣不是什么好事，且再觀望一二吧。不急?！?br />
  “先前崔家和謝家都希望我選王家，目前王家既矚意鄭家。我倒是可以作壁上觀了?！?br />
  湘夫人再次語帶擔憂。

  “可是王家還有其它娘子可嫁……”

  “如若不然，那就只能在謝氏里找了……”

  “相比之下，還是王家更有利……”

  是啊，謝家雖也是頂級門閥，但族中適齡的女郎，要么身份不夠，要么早已許人。

  就算有合適的人選，郎君的母親本就出自謝家，再娶一位謝氏女，親上加親，在外人看來，更像是謝家徹底將他掌控的信號，反而會引來更多猜忌和阻力。

  王家，依然是最好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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