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陳留先生
崔遙走了。
他來時如一團烈火,挾著京師崔氏本家的赫赫聲威。
走時卻像一陣疾風(fēng),未留片語,只余下滿城權(quán)貴富商們惴惴不安的猜測。
自他走后,整個陵海城都安靜了下來。
崔遙走后的第三個夜晚,子時剛過。
萬籟俱寂,連守夜的寒鴉都收斂了鳴叫。
我棲身于若水軒最高的屋脊之上,身體的溫度早已與冰冷的瓦片別無二致。我的呼吸輕微到幾乎不存在,目光卻如一張無形的蛛網(wǎng),將院落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片搖曳的樹影都籠罩其中。
今日,我值夜。
這些年,我早已習(xí)慣了這種視角。從高處俯瞰,所有的人與物都失去了平日里的偽裝,只剩下最原始的動機與軌跡。
就在這時,一陣極其輕微的、被刻意壓制過的車輪碾壓聲,從府外長街的盡頭傳來。那聲音并不急促,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從容不迫的節(jié)奏,不像是訪客,更像是歸人。
我瞇起眼,順著聲音的來向望去。
一輛極其普通的青篷牛車,沒有徽記,沒有護衛(wèi)。
它就那樣悄無聲息地停在了崔府的側(cè)門外。
久候在陰影里的家仆立刻躬身上前,沒有通傳,沒有詢問,只是熟練地卸下門閂,動作間帶著一種近乎朝圣般的虔誠。
門開了,又悄然合上。
那輛牛車,被直接迎入了府中,穿過外院與回廊,最終停在了若水軒的院門外。
我的心,驟然一緊。
車簾被一只枯瘦的手掀開。
月光照亮了那個從車上下來的身影。、
他穿著一身洗得發(fā)白的青布長衫,花白的頭發(fā)用一根簡單的木簪束在腦后,面容清癯。
他只是那么靜靜地站著,背脊卻挺直如一株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古松。
月華披在他身上,非但沒有顯出他的寒酸,反而為他周身籠上了一層淡淡的光暈,竟硬生生在這凡俗的庭院里,生出幾分仙風(fēng)道骨的錯覺。
我的指尖微微抽動,身體本能地繃緊。
“吱呀——”
主屋的門,從里面被推開了。
三郎君坐在那張黑漆木的輪椅上。
隔著幾步遠的距離,隔著流淌的月色與沉默的時光,他與那老者,遙遙相望。
“先生。”
三郎君的聲音很輕。
那老者微微頷首,算是應(yīng)了。
他邁開腳步,緩步上前,姿態(tài)從容不迫。
就在此時,一陣急促而雜亂的腳步聲從院外傳來,打碎了這片刻的寧靜。
我循聲望去,來人竟是崔家家主與湘夫人。
他們夫婦二人,幾乎是小跑著趕來的。
家主那張素來威嚴的臉上,此刻竟?jié)M是掩飾不住的恭敬與惶恐。
而湘夫人,那位無論何時都保持著優(yōu)雅與驕傲的女子,此刻也垂著眼簾,步履間透著一股罕見的不安。
這輕易不許外人踏足的若水軒,今夜竟是如此“熱鬧”。
屋門很快便被關(guān)上了,將所有人的身影都吞沒其中。
燭火的光暈透過窗紙,將幾個模糊的影子投射出來,搖曳不定。
我伏下身,將耳朵貼在冰冷的瓦片上。
屋內(nèi)的人似乎有意壓低了聲音,交談聲斷斷續(xù)續(xù)。
但我還是聽到了。
那些碎片般的詞句,被我一字字拾起,在腦海中用最縝密的邏輯串聯(lián)、重組。
“……陳郡謝氏……”
“……先生當年……致仕歸隱……族學(xué)……”
“……七歲那年……湘夫人密信……”
“……蟄伏陵海……整整三年……”
“……郎君十歲……方才離去……”
一個驚人的事實,逐漸清晰起來。
那個干瘦的老者,是陳留先生。
三郎君曾經(jīng)的老師。
更是來自那個權(quán)傾朝野的頂級門閥——陳郡謝氏。
這位陳留先生,本是謝家最出類拔萃的子弟之一,才華橫溢,仕途坦蕩,卻因某些不為人知的原因,在盛年之時便致仕歸隱,從此專心在謝氏的族學(xué)之中,為龐大的謝氏家族甄選、教導(dǎo)那些最具潛力的后輩子弟,是謝氏未來人才梯隊的奠基人。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謝氏的一則絕密。
而在三郎君七歲那年,謝氏收到了湘夫人——其母出身謝家的女子,一封密信。此后,陳留先生以養(yǎng)病為名,悄然離開京師,遠赴這偏遠的陵海城,成為了三郎君的秘密導(dǎo)師。
整整三年。
從七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