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心吐出“封印”二字的瞬間，葉凡識海微震，像是被一根細(xì)針輕輕戳了一下。那聲音極輕，卻帶著某種熟悉的回響，仿佛曾在某個深夜的夢里聽過。他沒動，眼神依舊沉靜，但體內(nèi)圣血悄然加速流轉(zhuǎn)，將那一絲異樣波動緩緩壓下。

  兩人仍立于凈心臺上，額角冷汗未干，呼吸卻已趨于平穩(wěn)。圍觀者屏息凝神，沒人敢出聲。剛才那場神識交鋒雖無拳腳，可誰都知道——這種較量，稍有差池便是魂魄受損，輕則癡傻，重則成廢人。

  片刻后，守心緩緩收力，眉心豎痕微微一顫，隨即歸于平靜。他退后半步，低聲道：“你很強(qiáng)?！?br />
  葉凡點(diǎn)頭，也跟著撤去神念壓迫。兩人同時踏下黑石平臺，動作整齊得像事先排練過?？諝夥路鹚闪艘豢跉?，連風(fēng)都重新流動起來。

  掌律長老睜開眼，手中木魚輕敲三下，聲落如鐘：“心之戰(zhàn)畢，勝負(fù)未明，公論自知。然佛法廣大，不在勝負(fù)皮相，而在義理歸真?！彼抗鈷哌^全場，“今日當(dāng)辯——修行之道，何以為正？”

  副使立刻接話，語氣不急不緩，卻字字帶刺：“我金剛宗以為，肉身乃渡世之舟，力即道基。若無金剛不壞之軀，何談破妄證真？”他頓了頓，目光有意無意掃向苦行宗眾僧，“日日枯坐忍饑，形銷骨立，是謂‘著相’——執(zhí)于苦而非悟空。”

  苦行宗一名老僧當(dāng)即起身反駁：“爾等終日錘煉筋骨，怒目兇形，心隨力走，墮入嗔念，此乃‘執(zhí)頑’！真佛不在拳掌之間，而在一念清凈?！?br />
  話音剛落，兩人目光相撞，空中竟似蕩開一圈無形漣漪。這不是尋常爭辯，而是以佛理為刃、心境為鋒的暗戰(zhàn)。每一句話都藏著機(jī)鋒，聽者若心志不堅(jiān)，極易被牽引入對方道境，陷入邏輯死局。

  葉凡坐在觀禮席角落，閉目調(diào)息。他剛從神識對抗中抽身，識海尚有余波未平，此刻聽著兩人唇槍舌劍，反倒像在暴雨中撐傘行走——外頭吵得厲害，心里反而清明了幾分。

  他不動聲色地運(yùn)轉(zhuǎn)《道經(jīng)》吐納法，將那些佛門術(shù)語在心中轉(zhuǎn)譯成自己的語言?！爸唷?，對應(yīng)“有”；“執(zhí)頑”，對應(yīng)“無”。再用“有無相生”的道理來回照，忽然覺得這兩派之爭，就像兩個廚子吵架：一個說菜要咸才夠味，另一個非說淡才是本真，卻忘了咸淡皆由人嘗，味道從來不是鹽說了算。

  副使察覺到他的沉默，忽然轉(zhuǎn)向他：“佛子既通兩家之術(shù)，可愿一言以斷？”

  全場目光齊刷刷投來。

  葉凡睜眼，目光清澈：“我不斷，只觀。”

  眾人一愣。

  他繼續(xù)道：“昔有古樹，根深者枝萎，枝茂者根淺。世人皆嘆其不全，唯樵夫知——此樹一半向陽生，一半向陰長，合而為一，方成參天?！?br />
  這話聽著像打太極，實(shí)則刀尖上跳舞。既沒站隊(duì)，又點(diǎn)出兩宗各執(zhí)一端的毛病?？嘈凶诶仙碱^微動，金剛宗那邊也有幾人 exchanged 眼神。

  守心忽然低聲開口：“好一個‘合而為一’……可惜，人心難容兩峰并立?！?br />
  葉凡側(cè)目看他。那人眉心豎痕又是一顫，仿佛有什么東西在里面輕輕撞擊，想破殼而出。但他很快垂下眼簾，不再多言。

  辯論繼續(xù)。

  副使換了個角度進(jìn)攻：“修行如登山，若腳下無根，如何攀崖？我宗弟子每日負(fù)千斤巨巖繞寺三圈，只為磨礪身心合一。反觀貴宗，連飯都要化緣，靠他人施舍度日，這叫修行？這叫乞活！”

  苦行宗這邊有人漲紅了臉，掌律長老卻只是輕輕撥動佛珠，示意眾人勿躁。

  葉凡聽著，忽然想起小時候在村口見過的一幕：兩個小孩爭誰家狗更厲害，一個說自家狗能咬死狼，另一個說我家狗從來不亂叫，最有德行。最后倆人打起來，狗倒是坐一旁啃骨頭去了。

  他差點(diǎn)笑出聲，硬生生憋住。

  這時，苦行宗一位年輕僧人忍不住起身回應(yīng)：“你們練的是力氣，我們修的是定力。餓其體膚，勞其筋骨，為的是斬?cái)嘭澯Ｈ暨B一頓飯的誘惑都扛不住，還談什么超脫？”

  “哈！”副使冷笑，“那你告訴我，妖魔來襲時，你是打算用‘定力’把它們看跑，還是用拳頭把它們打跑？”

  “心若不動，萬物不擾?！蹦贻p僧人答得干脆。

  “可你心不動，別人已經(jīng)把你腦袋打爆了。”副使毫不留情。

  人群一陣騷動。

  葉凡默默聽著，忽然意識到這場辯論根本不是為了求同存異，而是一場軟性的道心攻防。金剛宗想用“實(shí)用主義”壓倒“苦修哲學(xué)”，而苦行宗則試圖以“精神至上”反制“武力崇拜”。雙方都在爭奪“正統(tǒng)”話語權(quán)，誰贏了，誰就能定義什么是真正的佛法。

  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這雙手曾撕裂妖王咽喉，也曾合十誦經(jīng)。他不屬于任何一宗，卻因一場試煉被推上風(fēng)口浪尖?，F(xiàn)在看來，所謂“佛子”之名，不過是個靶子，誰都能拿來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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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fēng)穿殿宇，卷起一角經(jīng)幡，陽光斜照進(jìn)來，在地上拉出長長的影子。守心一直沒再說話，但葉凡能感覺到，那人的神識仍在輕微波動，像是藏著什么秘密不敢示人。

  掌律長老再次敲響木魚：“今日之辯，暫至此處。明日續(xù)論‘因果與自由意志’之別?！?br />
  眾人陸續(xù)起身散去。

  葉凡沒有動。他盯著守心離去的背影，注意到對方走路時左肩略低，步伐雖穩(wěn)，卻有種微妙的滯澀感，像是身體某處被什么東西卡住了。而那眉心的豎痕，在陽光下泛著一絲極淡的青光，轉(zhuǎn)瞬即逝。

  他忽然想起昨夜在藏經(jīng)閣殘頁上看到的那個符號——扭曲如蛇，卻又像一只閉著的眼睛。當(dāng)時沒在意，現(xiàn)在回想，竟與守心眉心的痕跡隱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