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疾重藥石
弘暉的高熱反反復復,如同跗骨之蛆,纏綿不去。太醫(yī)院的方子換了幾副,名貴的藥材如流水般用下去,卻像是石沉大海,只能勉強將溫度壓下少許,不過幾個時辰,便又燒得滾燙。
舒蘭幾乎是衣不解帶地守在弘暉床邊,眼底熬出了濃重的青黑。她強迫自己冷靜,運用所有能想到的現(xiàn)代護理知識——物理降溫、保持通風、補充水分,甚至嘗試了極其溫和的穴位按摩??擅鎸糯t(yī)療條件的局限和這來勢洶洶的、不知名的病癥,她所有的努力都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胤禛下朝后,第一件事便是來看弘暉。他站在床前,看著兒子因高熱而干裂的嘴唇和失去神采的大眼睛,緊抿的唇角泄露了他內心的焦灼。他伸出寬厚的手掌,輕輕貼在弘暉滾燙的額頭上,那溫度灼燒著他的掌心,也灼燒著他的心。
“太醫(yī)怎么說?”他聲音沙啞地問。
舒蘭疲憊地搖了搖頭,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還是那句話,暑熱難消,邪氣入里……藥,都灌下去了,可……不見起色?!彼鹧?,看向胤禛,眼中是無法掩飾的恐懼與無助,“爺,我……我用盡了法子……
胤禛看著她也明顯清減了的面龐,心中一痛。他伸手攬住她的肩膀,用力按了按,試圖傳遞一絲力量:“別慌,京城最好的大夫,宮里的太醫(yī),都會盡力。暉兒……會沒事的?!边@話像是在安慰舒蘭,更像是在說服自己。
然而,情況并未好轉。幾日后,弘暉開始出現(xiàn)咳嗽的癥狀,初時輕微,后來愈發(fā)劇烈,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小小的胸膛費力地起伏著。太醫(yī)再次診脈后,臉色比之前更加凝重,斟酌著詞句回稟:“王爺,福晉,大阿哥此癥……似是熱邪壅肺,轉為肺閉喘咳之癥……此乃小兒重癥,萬分兇險……”
“肺閉喘咳?”舒蘭只覺得眼前一黑,幾乎站立不穩(wěn)。她不懂中醫(yī)術語,但“萬分兇險”四個字,如同冰水澆頭。這聽起來,極像是現(xiàn)代醫(yī)學里的嚴重肺炎!在古代,這幾乎是奪走幼兒生命的頭號殺手!
“可有治法?!”胤禛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前所未有的厲色。
太醫(yī)嚇得跪倒在地:“臣等必定竭盡全力,用最好的方子!只是……只是此癥來勢兇猛,大阿哥年紀幼小,元氣未充……需得……需得看造化……”
“造化……”胤禛踉蹌后退一步,扶住了身旁的桌子才穩(wěn)住身形。他一生不信命,只信事在人為,可此刻,面對愛子的性命,那“造化”二字,卻顯得如此沉重而殘酷。
整個雍親王府被一層厚厚的陰云籠罩。下人們行走做事都踮著腳尖,不敢發(fā)出絲毫聲響,生怕驚擾了病中的大阿哥,也怕觸怒了顯然處于暴怒邊緣的王爺。
舒蘭不肯離開弘暉床邊半步,喂藥、擦拭、安撫,事事親力親為。夜深人靜時,她握著弘暉愈發(fā)瘦弱的小手,聽著他艱難的呼吸聲,眼淚無聲地滑落。她想起弘暉牙牙學語時的可愛,想起他蹣跚學步時的憨態(tài),想起他清脆地叫著“額娘”時的依賴……巨大的悲痛和無力感幾乎要將她吞噬。
“我知道歷史……我知道你會走……可我來了,我成了你的母親……為什么還是留不住你?”她在心中無聲地吶喊,第一次對自己“重生”的意義產生了深刻的懷疑。
胤禛同樣無法安眠。他處理完必要的公務,便會來到弘暉的院子,有時站在窗外久久凝視,有時進屋默默看上一會兒。他看著舒蘭強撐的堅強,看著兒子痛苦的睡顏,那雙慣常冷冽的眸子里,充滿了血絲和一種深沉的、屬于父親的痛楚。
冰山,并非不會融化,只是未曾遇到足以撼動其根基的熾熱與嚴寒。而弘暉的病,如同極地的暴風雪,正猛烈地沖擊著胤禛內心最堅硬的角落。
藥石罔效,愛莫能助。一種名為絕望的氣息,開始在這座親王府邸中,悄無聲息地蔓延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