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帶回的那一木盒“紀念品”，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舒蘭坐立難安。她明白，這不是普通的資料，而是從江南風暴中心帶出來的、可能掀起更大波瀾的火種。他把這東西交給她，意味著他們之間的“合伙”關系，已經進入了更核心、也更危險的層面。

  她把自己關在書房里，吩咐云珠守好門，誰也不見。深吸一口氣，她打開了那個木盒。里面是各種紙張：有私密信件的抄本，字跡潦草，用語隱晦；有零碎的賬目片段，記錄的款項和物品讓人看得心驚肉跳；甚至還有幾張看似隨手記下的名單和關系圖。

  雜亂，無序，信息量巨大。舒蘭揉了揉太陽穴，這感覺就像突然接手了一個爛到根子里的項目，所有文件都混在一起。但她沒有抱怨，反而升起一股斗志——這是胤禛交給她的任務，也是證明她價值的又一次機會。

  她再次祭出了自己的法寶：分類、歸納、建立索引。她找來厚厚一沓白紙，按照“人物”、“事件”、“資金流向”、“可疑物品”等幾個大類，開始將盒子里的碎片信息一點點提取、歸類、記錄。

  這項工作極其耗費心神。那些信件用的是暗語和代稱，賬目用的是特殊的記賬符號，她必須結合之前從“霽月軒”和書局收集到的零散信息，以及胤禛偶爾透露的碎片，像拼圖一樣，一點點去解讀、去猜測。

  時間在寂靜中流逝，窗外從日上三竿到夕陽西下。舒蘭完全沉浸在了信息的海洋里，連晚膳都是讓云珠簡單送到書房門口的。

  當她終于將最后一條信息歸類完畢，看著眼前幾張寫得密密麻麻、但條理清晰的匯總表時，窗外已經月上中天。她疲憊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酸脹的手腕，心里卻有種解開難題的暢快感。

  然而，這種暢快感在她仔細審視這幾張匯總表時，漸漸被一股寒意取代。雖然信息依舊不完整，但一個模糊卻令人不安的輪廓已經顯現(xiàn)出來：江南的某些官員，與京城幾位有頭有臉的宗室、大臣，通過復雜的商業(yè)網(wǎng)絡和地下錢莊，進行著數(shù)額巨大的利益輸送。而其中幾條若隱若現(xiàn)的資金鏈，似乎指向了一個她之前并未重點關注，卻地位超然的人物——三阿哥胤祉門下的一位重要謀士。

  這個發(fā)現(xiàn)讓舒蘭后背發(fā)涼。她原本以為對手主要是八爺黨，沒想到水深如此，連一向以“文人雅士”自居的三爺那邊也牽涉其中？

  就在這時，書房門被輕輕敲響。

  “誰？”舒蘭警惕地問，下意識地將桌上的匯總表用一本書蓋住。

  “是我?！遍T外傳來胤禛低沉的聲音。

  舒蘭心里一跳，趕緊起身開門。胤禛站在門外，依舊穿著常服，看樣子也是剛從外面回來，或者根本還沒休息。

  “爺。”舒蘭側身讓他進來。

  胤禛的目光掃過書桌上那盞亮著的油燈，以及旁邊堆放著的、明顯被仔細翻閱歸類過的原始資料和她剛剛用過的筆墨?！斑€在看？”

  “剛整理完?！笔嫣m老實回答，心里有些沒底，不知道自己的分析是否準確。

  胤禛走到書桌前，目光落在被她用書蓋住的那幾張匯總表上?！坝薪Y果了？”

  舒蘭猶豫了一下，還是將那幾張紙抽出來，雙手遞給他?！爸皇浅醪绞崂恚芏嗟胤竭€是猜測，信息也不全……”

  胤禛接過，就著燈光仔細看了起來。書房里很安靜，只有他翻動紙張的輕微聲響和彼此的呼吸聲。舒蘭站在一旁，有點像個等待老師批改作業(yè)的學生，緊張地看著他臉上的表情。

  他的眉頭漸漸蹙起，尤其是在看到那張標注了資金可能流向的示意圖，以及旁邊寫著的“三爺府謀士——陳夢雷”相關猜測時，他的眼神驟然變得銳利。

  “這個判斷，依據(jù)是什么？”他指著“陳夢雷”的名字，抬頭看她，目光如炬。

  舒蘭心里一緊，知道自己可能觸碰到了關鍵，也可能判斷失誤引來斥責。她穩(wěn)了穩(wěn)心神，走到他身邊，指著匯總表上幾條分散的信息解釋道：“這條，信里提到‘京中陳公居中協(xié)調，功不可沒’；這條，賬目片段里有一筆款項的接收方代號，與陳夢雷在外經營的一家書畫店名諧音；還有這條，江南那邊提到需要一批御制級別的紙張，而陳夢雷恰好與內務府負責采買此類物品的官員過從甚密……幾條線索交叉，雖然都不算鐵證，但指向他的可能性最大?！?br />
  她一邊說，一邊用手指點著紙上的相關條目。兩人靠得很近，她的衣袖幾乎要觸碰到他的手臂，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清冽的氣息。她專注于解釋，一時沒注意到距離的拉近。

  胤禛聽著她的分析，目光從紙張移到她因專注而微蹙的眉心上，停留了片刻。她的思路清晰，邏輯嚴密，善于從龐雜信息中提取關聯(lián)，這份能力，再次讓他感到意外，甚至……欣賞。

  “嗯?！彼犕?，只應了一聲，重新將目光投回紙上，手指無意識地在“陳夢雷”的名字上敲了敲，陷入了沉思。

  舒蘭這才意識到兩人距離過近，臉上微熱，悄悄后退了半步。她看著胤禛凝重的側臉，忍不住輕聲問：“爺，是我判斷錯了嗎？”

  胤禛回過神，抬眼看了看她帶著忐忑卻又堅持的眼神，沉默了一下，才緩緩道：“方向沒錯。只是……比預想的，牽扯更廣。”

  他這話，等于確認了她的分析價值，也點明了局勢的復雜性。舒蘭松了口氣，隨即心又提了起來。

  胤禛將那份匯總表仔細折好，收進袖中，然后看向桌上那堆原始資料和她整理的筆記?！斑@些，處理干凈。”

  “是。”舒蘭點頭。

  胤禛轉身欲走，到了門口，又停下，卻沒有回頭，聲音比平時低沉緩和了些：“時辰不早，歇了吧?！?br />
  等他離開，舒蘭看著空蕩蕩的門口，又看了看桌上那盞跳躍的燭火，心里五味雜陳。工作得到了高度認可，但隨之而來的是更巨大的壓力和危險。而胤禛最后那句帶著一絲不易察覺關懷的話，像一顆小石子，在她心湖里輕輕蕩開了一圈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