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深墻
日頭西沉,乾清宮的琉璃瓦上,浮起璀璨紅霞。
六個小宮娥捧著銅盆,有說有笑的從側(cè)殿走出,穿堂魚貫而過。
剛走到廊下,為首的綠衫丫頭突然駐足,銅盆里的薔薇水立時晃起粼粼波光。
“快看呀,檐下那里!”她素手一點,吃吃笑了起來,腕間銀鐲碰得叮當作響。
小姐妹們聞言,紛紛踮起腳尖張望過去:
只見在金黃暮光里,兩位青年將軍左右立于乾清宮丹墀前,二人金甲映銀鱗,各持虎頭槍大桿刀,腰佩蟠龍鐵锏水磨鋼鞭,威風凜凜樣貌堂堂,恰似廟會年畫里走出的門神!
綠衫少女伸手折下廊外探進的海棠枝,她輕輕咬著嘴唇,下定決心似的快步走了上去。
“姐姐瘋了!”鵝黃比甲的少女慌忙去攔,但那少女已經(jīng)竄了出去。
她走到二人跟前,輕輕將花枝別在繡袍金甲的藍朔樓胸前。
藍朔樓目不斜視,耳尖卻泛起紅暈,惹得裴二郎在旁邊笑出了聲。
他側(cè)過頭,笑著問向少女:“姑娘好生偏心,怎的沒有我一份?”
一句話讓小宮娥羞紅了臉,后面的姐妹們頓時笑作一團,驚得斗拱上棲著的喜鵲撲棱棱飛起。
穿竹青比甲的丫頭見狀,膽子也大了起來,她臉蛋紅撲撲的,將手中帕子疊作花瓣狀,輕輕塞進裴二郎腰間:“將軍且當這是支白海棠吧~”
“呦呦呦,一群小蹄子,都杵在這兒干什么吶!”
冷森森的嗓音驚碎滿庭春色,直殿監(jiān)大太監(jiān)王德成顛著小腳踱來,蟒紋補子隨著步伐,掀起陰惻惻的波紋。
麈尾掃過之處,宮娥們立時如驚雀般四散。
“到底是邊軍出來的野路子?!崩咸O(jiān)用嫌惡的眼神上下打量著,用麈尾鐵柄敲了敲藍朔樓肩甲:“連站班都不會?給咱家往后退三步!”
藍朔樓到底是沒有動彈,他居高臨下俯視著老太監(jiān)沙皮狗似的皺臉,握槍的手漸漸青筋暴起。
裴二郎敏銳察覺到了他身上散出的殺氣,忙掛著笑上前半步:“王公公息怒,藍兄初入宮闈……”
“裴鎮(zhèn)撫倒是熟門熟路得很吶!”
王德成打量著他,盯著他玉帶上嵌著的貓睛石:“早就聽聞山西老摳能聚財,令尊裴指揮使上月送來的冰裂紋筆洗,可是讓圣上爺稀罕了好一陣子!”
藍朔樓的鐵拳在锏柄上攥得咯嘣嘣直響,卻被裴二郎丟來的眼色止住。
看著老太監(jiān)貪婪的嘴臉,這位山西平陽裴氏家族的次子一時面色為難,他陪笑著說道:“早就聽聞王公公您雅好文玩,今日當值實在沒帶什么好物什,不妨明日……”
藍朔樓突然開口,他譏諷說道:“公公想要東西,可以!何不明日隨我等去五軍都督府取?”
王德成臉色驟變,正要怒斥,恰在此時,一聲清叱破空——
“王公公好生威風啊!小心人家一鐵棒砸你頭上!”
話音未落,懷慶公主就提著燈籠從月門里轉(zhuǎn)出。
朱福寧徑直過來,驚得老太監(jiān)噗通跪地。
“劉保兒說瞧見王公公來了乾清宮,正耍威風呢!”朱福寧目光一瞥:“就像王公公說的,宮規(guī)森嚴——您這插手武官的事,算怎么話兒呢?”
按《大明會典》,內(nèi)官不得干涉軍政。
“老奴糊涂!老奴這就去慎刑司領(lǐng)二十杖!”王德成磕頭如搗蒜,帶著一群小太監(jiān)連滾帶爬地消失在西長街。
朱福寧轉(zhuǎn)過頭來,向藍朔樓投來一個燦爛的笑容。
藍朔樓霎時間有些手足無措,他匆匆躬身說道:“謝公主殿下解圍!末將……甲胄在身不便全禮,還請公主恕罪!”
看著藍朔樓和自己這副生分的模樣,朱福寧才驀然意識到——他只見過自己女扮男裝的樣子,根本沒有真正見過自己。
“咳咳。”想到這,朱福寧忙擺出一副主君姿態(tài),她拍了拍藍朔樓和裴二郎的胳膊:“你們做得很好!等本公主面見母后,自會為你們請功!”
“謝殿下!”
當二人抬起頭來的時候,懷慶公主已經(jīng)一溜煙跑走了。
周圍重回寂靜,藍朔樓頂了頂裴二郎,低聲問道:“你為何幫我?”
“就你這愣頭青,斗不過宮里這群老油條?!迸岫煞鲋髼U刀,說道:“校場里再怎么斗,也是咱們武夫之間的事,況且還有太子殿下的囑托……”
“圣——上——駕——到!”
響亮的傳號打斷了裴二郎的話,朱元璋在一眾宮人的簇擁下,款步走來。
二人躬身行禮,朱元璋走到他們跟前,眼底里流露出贊許神色。
“裴家的?”皇帝目光掃過身披銀鱗鎧甲的青年,垂首問道。
“回稟陛下,正是!”裴二郎激動得呼吸都有些亂了。
朱元璋點點頭,目光轉(zhuǎn)向旁側(cè)的繡袍金甲,眼神中陡然浮現(xiàn)起一絲驚喜。
“咱認得你?!敝煸翱粗{朔樓,笑著說道:“你是永昌侯家那個懂事的小子!”
“吾皇萬歲!”藍朔樓急忙挽起袍甲,作勢就要跪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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