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談話
一大早,陳雨就把甜甜送到閨蜜曾文文家。
曾文文與陳雨同畢業(yè)于R大人文學院新聞系。本科時,她倆門對門,研究生同寢室,上下鋪。畢業(yè)后,陳雨在電視臺工作,曾文文則在出版社,她們是同窗、同行,單位又離得近,干脆合租在一起,一住就是三十個月。屈指一算,兩人已認識十六年,互相見證過青春,是最知根底的朋友。
曾文文家離陳雨所在的小區(qū)幸福里只有三站地鐵的路。臨去前,陳雨只簡短介紹了下家里的情況,曾文文滿口答應收留甜甜,還問要不要自己幫其他忙,被陳雨謝絕。雖然陳雨提前向曾文文打過預防針,“兩點才到家”“現在累得像一只狗”“甜甜最臟的布娃娃都沒我狼狽”,曾文文開門時,還是被陳雨的狀態(tài)嚇一跳,“面如菜色”“面如死灰”,曾文文盯著陳雨喃喃,類似的形容詞,陳雨類似的樣子,曾文文只在大約十年前,陳雨和初戀分手時見過、用過。
“不跟你客氣了?!标愑瓯荛_曾文文近乎不禮貌、直勾勾、戳心窩子、呼之欲出“你咋變成這樣”的眼神。她將兩只辮子梳得一只高,一只低,小臉明顯沒洗干凈的甜甜往曾家一推,再塞給曾文文一只背包,表示里面有甜甜的換洗衣服、洗漱用品、幼升小銜接各種課本,“我不知道今晚幾點能來接甜甜,也不知道還要麻煩你幾天?!?br />
曾文文打著哈欠,努力振奮精神地保證,她將做好陳雨的大后方,她不認識1901的張紅梅張姨,卻不約而同,論調驚人一致,“天賜小甜心!我跟你說,我特歡迎甜甜來我家,倆孩子比一個孩子好帶!”。她還善意地提醒陳雨,“你頭發(fā)結塊了?!标愑曜チ俗ヮ^,眉毛變成拱形,嘆口氣:“哎,我還顧得上?”昨天在山城的造型,昨晚連澡都沒來得及洗,昨天的發(fā)膠,成了今天的原罪。
八點醫(yī)院開門,陳雨于八點十分進入住院部,滿腦子漿糊,昏昏沉沉,好消息和壞消息幾乎同時到來。
好消息是,又等了會兒,昏迷十多個小時后,陸援朝終于醒了;陳雨看到母親躺在白色病床,裹著病號服的剎那,心酸不已,她想調整成抖擻、活潑的狀態(tài),只是掩不住嗓子啞了的事實。
壞消息是托人加塞、提前做的CT,結果出來了,果然腫瘤復發(fā)。說復發(fā),原因是,幾年前,陸援朝切除過一個小腫瘤,良性,膀胱偏左,幾年來,體檢按節(jié)奏做,飲食如常,運動如常,好動、好強如常,別說家人,連陸援朝自己都忘了曾割過腫瘤這檔事。
此次的腫瘤和上次的,幾乎長在同一地方,但比上次的大,比上次的不好;因為占地面積大,影響的神經更多,動刀的話,要更仔細。
壞消息是孫大力陪著陳雨一起聽的,孫大力于十點到北京南站,十一點半抵達新誼醫(yī)院。見到陳雨的陸援朝,滿眼抱歉,她說“哎,老媽拖累你了”,說得陳雨胸口像被錐子錐了一下;見到孫大力的陳雨,滿眼感激,有種娘家人終于來到的感覺;陳雨本是去院門口迎他的,感激的話還沒說出口,他倆就被主治醫(yī)生叫去辦公室了。
主治醫(yī)生李大夫的辦公室朝南,陽光刺眼,他緊閉窗簾,一排鐵皮柜對著他的辦公桌,外界的光射不進,日光燈管的光,籠罩了全屋。
屋里只有一張灰色棉靠背折疊椅。陳雨和孫大力進屋,左右看看,陳雨說,“姐夫,你大老遠的才到,你坐?!薄安唬?,我站著就行,”她被孫大力強行按在椅子上。
“目前來看,患者如果做手術,”李大夫沒看他倆,只捏著一根金屬棒,指點著他身體左側的片子,”腿部神經有可能會影響。而在此之前,我聽說,患者除了昨天有尿血現象和中暑暈倒的癥狀外,其他都和常人一樣?!?br />
“是的,上次手術后,我媽媽恢復得不錯,腫瘤沒有復發(fā),三個月一次體檢,一直在做?!标愑耆嘀^頂快結成殼的油膩頭發(fā),她從來沒這么臟過,她點頭附和加回憶道,“四月底的體檢結果顯示她都很正常?!?br />
“所以,現在,需要征求你們家屬的意見?!崩畲蠓蝾D一頓,收起金屬棒,這才把目光從片子轉移到陳雨和孫大力身上,“如果不做手術,患者服藥止住目前的癥狀,生活質量能維持,不過,可以預期生命的限度,一到三年;如果做,可能會傷到腿部神經,但生命有可能比不做要長?!?br />
李大夫面無表情,兩只眼鏡片反射著日光燈管的亮條,連起來像個破折號。他話說得清晰、明白,沒有醫(yī)生對患者及家屬常用的那種語言套路,什么都模凌兩可,什么都請君定奪,他的態(tài)度是明確的,A和B各有利弊,怎么選,就看要給陸援朝怎樣的生活質量和人生長度了。
陳雨沒想到情況這么糟,她消化著李大夫的話,臉比死灰更灰,嘴唇不知道為啥控制不住地抖,她用上牙咬著下嘴唇,留下幾個明顯的齒印,好了,不抖了。她發(fā)現,手也在抖,再用左手指甲掐著右手手背,留下一圈白指甲印。“腫瘤是惡性的,還是良性的?”陳雨冒出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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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手術,做病例分析才能確定,我們先談這次手術的風險。”李大夫實話實說。
“手術是越快做越好嗎?”
“理論上是,前提你們決定做。不做,維持現狀,病人的生活質量經過休養(yǎng)后,和之前沒有太大差別?!?br />
陳雨又問了幾個關鍵點,李大夫逐一解答。
“對不起,我還沒明白,您的意思。”一米八五的孫大力站在李大夫的辦公桌前,像尊鐵塔,空間因他顯得局促,車馬勞頓帶來大腦遲鈍,孫大力聽完一系列名詞和方案后,有點暈頭轉向,這位潞城民間美男子,一迷茫,臉上就現出困窘之色。
“你們家屬自己討論下,我還有臺手術。”見陳雨已經明白意思,李大夫不打算每個人再解釋一遍,他下了逐客令。陳雨慘白著臉,用掌根推了下辦公桌的棱,支撐著自己站起來,她見姐夫仍在迷茫中,便用食指關節(jié)處扣扣姐夫的背,示意走人,陳雨機械化地向李大夫說聲,“謝謝,再見!”李大夫禮貌性笑笑,孫大力跟著陳雨重復“謝謝”,還稍稍沖李大夫彎了彎腰。門本來就開著,陳雨低著頭,走到長廊,發(fā)現包沒拿,孫大力回頭幫她回李大夫那兒拿包,李大夫以為是陳雨回頭,他正收拾著文件,沒抬眼,忽然想起來,說了句:“替我向沈導問聲好??!”
“好!”孫大力沒頭沒腦答應下來。他在走廊,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