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稷這勢若雷霆的一番話擲地有聲，不僅是劉徹有片刻的愣神，就連在場原本想要上前來阻攔的人，都徹底被定在了原地，隨即跪倒了一片。

  只是被這完全超乎想象的發(fā)展?fàn)縿又纳?，還有人大著膽子抬著眼睛，要看看劉徹要對此做出怎樣的應(yīng)對。

  而劉稷……

  誰若還覺得劉稷是在耍酒瘋，那才真是沒醒酒。

  “他平日里不是這樣的……”有人喃喃作聲。

  既是在此地飲酒，他們自然是與“劉稷”相識的，甚至還有幾人與他關(guān)系著實不差，知曉他平日里是個什么表現(xiàn)。

  若將此刻拔劍怒斥的樣子和早年間的模樣相互對照，說是鬼上身也不為過。

  不，倘若真是高皇帝附在了他的身上，可不就是鬼上身嗎？

  還是個誰都不敢上前來驅(qū)邪的鬼。

  是一個敢把高廟起火、馬邑之謀失敗、黃河治水無功統(tǒng)統(tǒng)向劉徹問罪的鬼！

  恐怕也就只有太.祖皇帝，敢在陛下面前這般說話。

  可劉徹的舉動，卻讓眾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的手本就已經(jīng)按在了劍柄之上，緊繃著五指，手背青筋凸起，而下一刻，饒是面前之人字字誅心，他依然毫不猶豫地拔出了劍來，出鞘的利劍直指面前。

  指向了這個自稱是他曾祖父的人。

  “陛下……”

  “休要胡言妄語！”劉徹?fù)P眉厲聲。

  正當(dāng)盛年的帝王早已在朝堂上殺伐果斷，此刻也絕不愿意，被人三言兩語震懾在當(dāng)場，以至于稀里糊涂就成了別人的曾孫子。

  他終于在此時找回了聲音：“高皇帝英明神武，以布衣提三尺之劍奪得天下，豈是凡夫俗子可以隨意假裝的?！?br />
  “先祖過世已近七十年，昔日相識之人多已過世，若要因此便覺可以佯裝他的身份，在此大放厥詞、質(zhì)疑國策，也未免可笑！朕也更不容人抹黑于他！宮中有載，高皇帝病重將亡，也仍是豁達(dá)有方，如何會是你……”

  “呵?！眲⑤p笑了一聲。

  他握劍的手勢看似過于散漫，卻因這一笑間，僅是抬手撥開了劉徹的劍端，讓人并未察覺出有何問題。

  也正是這一下發(fā)笑，忽然打斷了劉徹的質(zhì)疑。

  “好小子，這話沒得罪我，卻也沒放過我?！?br />
  瞧瞧他這表現(xiàn)，就算劉稷真是得了劉季顯靈附身，聽到這一番話，也沒法因為“太.祖英明神武”“不容人抹黑于他”，說劉徹欺侮祖宗。可若劉稷并非大漢的開國皇帝，而僅僅是個假冒偽劣產(chǎn)品，恐怕早已駭然變色，露出馬腳了。

  但偏偏，劉徹遇上的，是個并非當(dāng)世的人。

  劉稷此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然就有這樣的本事，總之他指著老板鼻子罵的時候，臉上一點不見犯怵后悔的樣子，超水準(zhǔn)發(fā)揮不在話下，現(xiàn)在也越是心態(tài)緊張，越是表情平靜。

  “哈哈哈哈?！彼贿呅?，一邊把劍一收，往腰間別了回去，忽然大叫了一聲“好”。

  他定定地迎著劉徹審視的目光，灑然笑道：“好！這才是我劉氏子孫應(yīng)有的樣子。我沒看出你祖父是個當(dāng)皇帝的人才，但你祖父你父親都是慧眼識才。來！”

  劉稷大步回頭，衣袍翩飛。

  酒廬之中，一眾人等忙不迭地重新低下了頭來，他便目不斜視地直取酒桌，一把撈起了桌上的酒壇。

  他也不忙著坐下，而是又轉(zhuǎn)頭走了幾步，隨意地坐在了酒廬前的石階上，這才瞇著眼睛看向還僵硬著的劉徹?！罢局裁?，來！且陪我喝一杯?！?br />
  劉徹牙關(guān)一緊。

  他這人頗有些信奉鬼神之說，但也相信自己的直覺，在見到劉稷的第一眼，他全無一點見到了祖宗的感覺。或者說，在經(jīng)歷了太皇太后攬政之后，他打心眼里不希望有個“長輩”對他的決策指手畫腳，寧可遇到了個假貨。

  可他雖沒在劉稷的眼中，看到屬于開國皇帝的滄桑與鋒芒，卻也沒看到那其中有對他這皇帝的尊重敬畏，以及唯恐被揭穿身份的如履薄冰。

  難道，他真的判斷錯了不成？

  “怎么，剛才還得了我一句夸獎，現(xiàn)在又拘謹(jǐn)上了？”

  劉稷說話間，不免為這街邊酒水的寡淡咋舌，又對著劉徹發(fā)起了一句“挑釁”，“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連品嘗自己的地方所出之物的膽量都沒了，還做什么皇帝！”

  “倒也不必用此激將法?！眲乩浜吡艘宦暎談€鞘。

  離他最近的郭舍人忽然聽到了一句低聲且快速的吩咐：“去問他的身份?！?br />
  抬頭看時，陛下已龍行虎步走向了那人。

  郭舍人拔腿就動。他平日里辦事靈活，頗有些小聰明，又精通人情世故，這才讓劉徹在此次出行茂陵邑時，選擇將他帶在身邊。

  自先前的驚恐中緩過神來，郭舍人伸手將大腿一扭，已是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

  陛下的這句吩咐一點不錯。

  是了，別管是不是太.祖顯靈，這看起來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總不會是憑空出現(xiàn)的，既有來歷可循，便能讓陛下從中做個判斷。

  這酒廬中人的反應(yīng)也有些奇怪，似乎已對這等罕見異事信了八成，仿佛太.祖附身于此，并非破格紆尊，而是有跡可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