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

  河道在此變得稍寬，兩岸不再是荒蕪的叢林，而是出現(xiàn)了大片大片廢棄的梯田和坍塌的屋舍地基，顯然很久以前曾有人在此聚居。

  而在左側(cè)河岸一處較高的臺地上，赫然矗立著一座古老的石制牌坊。牌坊已然殘破，爬滿了藤蔓，但依稀可見上面雕刻著一些早已模糊的、類似鳥獸和云紋的圖案，風(fēng)格古樸，并非中原常見。

  牌坊下，正站著一個人。

  一個身形高瘦、披著破爛蓑衣、戴著寬大斗笠的身影。斗笠壓得很低，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個布滿皺紋、線條硬朗的下巴。

  他手中，正拿著一只巨大的、彎曲的、顏色暗沉如同古銅的號角。號角一端還沾著些許新鮮的泥土，仿佛剛從地里挖出來。

  剛才那驅(qū)散水蠆的蒼涼號角聲，顯然就源于此物。

  聽到船聲，那蓑衣人緩緩抬起頭。

  斗笠下，是一張飽經(jīng)風(fēng)霜、布滿深刻皺紋的臉，皮膚黝黑粗糙如同老樹皮。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并不渾濁，反而銳利得驚人，瞳孔顏色極淺，近乎灰白，正冷冷地、毫無情緒地打量著這條突然出現(xiàn)的烏篷船，以及船上的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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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目光在路小佳和黑衣女子身上一掃而過，最后，定格在沈知意身上。

  更準(zhǔn)確地說，是定格在她膝上的真武劍，和她那身與這荒蕪之地格格不入的冰冷氣度上。

  空氣仿佛凝固了。

  路小佳被那灰白色的眼睛看得心里發(fā)毛，下意識地想停下櫓。

  “繼續(xù)?！鄙蛑獾穆曇舸蚱萍澎o。

  船緩緩靠近牌坊下的河岸。

  那蓑衣人并未動作，只是看著他們靠近，如同一個沉默的、守候在此已久的石像。

  直到船即將靠岸，他才緩緩開口，聲音沙啞干澀，如同兩塊粗糙的石頭在摩擦：

  “外鄉(xiāng)人，”他說道，語調(diào)古老而奇特，“胥浦不歡迎活物?！?br />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沈知意，灰白的瞳孔里似乎閃過一絲極淡的、難以捕捉的波動。

  “尤其是，”他頓了頓，聲音壓低，帶著一種冰冷的警告，“身上帶著‘死餌’的活物?！?br />
  “死餌？”

  沈知意聲音平穩(wěn)，如同冰面，不起波瀾。她目光落在蓑衣人手中那巨大的古銅號角上，號角邊緣磨損嚴(yán)重，透著一股蠻荒氣息。

  路小佳縮了縮脖子，大氣不敢出。黑衣女子指尖內(nèi)力暗凝，隨時準(zhǔn)備出手。

  蓑衣人灰白的瞳孔微微轉(zhuǎn)動，像是兩顆浸在冰水里的石子。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緩緩抬起另一只一直垂在身側(cè)的手。

  那只手干枯如鷹爪，沾滿泥垢，指甲縫里都是黑泥。他攤開手掌，掌心赫然躺著幾枚黑褐色的、指甲蓋大小的硬殼碎片，微微扭曲，散發(fā)著與之前那些狂暴水蠆同源的、卻更加陰冷死寂的氣息。

  “蝕骨蛉的卵殼?！彼蛞氯说穆曇艉翢o起伏，“剛褪下的。它們被‘餌’的味道驚醒，從幾百年的沉眠里爬出來……餓瘋了?！?br />
  他的目光，如同實(shí)質(zhì)般刮過沈知意、黑衣女子，最后落在路小佳身上。

  路小佳被他看得渾身一顫，差點(diǎn)跳起來：“不…不是我！我身上干凈得很！”

  蓑衣人的視線最后回到沈知意身上，那灰白的瞳孔似乎縮緊了一瞬。“餌，不在皮囊，在魂髓。”他沙啞道，語氣篤定，“你身上，有東西……在‘叫’。”

  叫？

  沈知意心念電轉(zhuǎn)。蠱王碎片已徹底沉寂，金色琥珀冰涼，木牌也無反應(yīng)……是袖中那剛剛奪來的、能操控霧氣的海螺法器？不對，那東西已被她寒氣鎮(zhèn)住。

  難道是……

  她忽然想起那高天之上冰冷的窺伺，想起霧陣中精準(zhǔn)的殺局，想起那一道蝕毀掌印、留書“舊痕當(dāng)抹”的冷箭！

  有人在通過某種她尚未察覺的方式，定位她？甚至……以其為餌，驚動這胥浦河深處沉睡的古老邪物，借刀殺人？

  “誰在‘叫’？”沈知意問，劍鞘上的寒意悄然彌漫。

  蓑衣人沉默了一下，那只握著號角的、布滿老繭的手指，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指向一個方向——并非他們來的西北，也非東南下游，而是指向河岸右側(cè)，那片坍塌屋舍后的、更加深邃黑暗的山巒輪廓。

  “山坳里，有口枯井?！彼蛞氯说穆曇魤旱酶停路鹋麦@擾什么，“井底下，埋著塊碑。碑文……能告訴你怎么讓‘它’閉嘴?！?br />
  他收回手指，重新攏進(jìn)蓑衣，身形再次變得如同沉默的石雕，只有那雙灰白的眼睛，依舊冰冷地注視著他們，帶著一種非人的審視。

  “天黑前離開胥浦?！彼詈笳f道，語氣不容置疑，“太陽落山后，醒過來的，就不只是這些沒腦子的蛉子了?！?br />
  說完，他竟不再理會三人，轉(zhuǎn)身，步履蹣跚卻異常迅速地消失在了殘破牌坊后的荒草深處，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