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在絕對的黑暗中奔涌，水聲轟鳴，充斥耳膜，仿佛置身于巨獸的腹腔。小船在湍急的水流中劇烈顛簸，每一次撞擊岸邊的嶙峋怪石，都發(fā)出令人心悸的悶響，船身吱呀作響，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冰冷的河水不斷濺入船艙，浸濕了沈知意和陸云袖早已濕透的衣衫，寒意刺骨。

  沈知意將陸云袖緊緊護(hù)在胸前，用自己的身體為她抵擋飛濺的冰水和可能的碰撞。陸云袖的身體冰冷僵硬，如同千年寒玉，氣息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沈知意右肋被弩箭擦傷的傷口火辣辣地痛，每一次船身的劇烈晃動都牽扯著痛處，而她左肩的箭傷處，那冰寒的麻痹感已蔓延至整個左胸，半邊身體都像被凍僵，沉重而遲鈍，左臂完全失去了知覺，軟軟地垂在身側(cè)。寒意甚至開始侵襲她的心脈，讓她呼吸都帶著冰碴摩擦般的滯澀感。

  她只能依靠右臂死死摟住陸云袖，右腿盡力勾住船艙底部凸起的木梁，以固定身形。小船完全失去了控制，像一片無助的落葉，在狂暴的水流中旋轉(zhuǎn)、拋擲。黑暗剝奪了視覺，只剩下水流的速度和方向感，以及無盡的、令人窒息的轟鳴。

  不知過了多久，是片刻還是永恒。沈知意感到水流的速度似乎稍稍平緩了一些，船身的顛簸不再那么劇烈。同時，一絲極其微弱、帶著水腥味和草木腐敗氣息的空氣，若有若無地飄了過來。

  “陸姐姐…我們…好像快出去了…”沈知意湊到陸云袖耳邊，用盡力氣說道，聲音被水聲吞沒大半。

  就在這時，小船猛地一震，船頭似乎撞上了什么柔軟而堅(jiān)韌的東西，速度驟減！沈知意猝不及防，抱著陸云袖向前沖去，額頭狠狠撞在船舷上，眼前金星亂冒，溫?zé)岬囊后w順著額角流下。

  她強(qiáng)忍眩暈和劇痛，借著船頭被阻隔的微光（似乎是某種水草或藤蔓的根系）抬頭望去。只見前方不再是絕對的黑暗，隱約透出一點(diǎn)極其黯淡的灰白——是水面反射的微光！同時，那腐敗的氣息更加清晰。

  “出口！”生的希望讓沈知意精神一振。她奮力將陸云袖的身體往后挪了挪，讓她靠在相對安全的船尾，自己則用還能動彈的右手，拔出腰間那柄短匕，咬在口中。然后，她艱難地挪到船頭，用右臂和身體頂住那些纏繞住船頭的堅(jiān)韌水草和藤蔓，口含匕首，奮力切割！

  冰冷滑膩的觸感，帶著腐爛的氣息。藤蔓極其堅(jiān)韌，匕首割上去如同鋸木，進(jìn)展緩慢。小船在水流的沖擊下不斷晃動，沈知意必須用盡全力才能穩(wěn)住身形。左半身的麻痹感越來越強(qiáng)，寒意如同無數(shù)細(xì)針，不斷刺向她的心臟。額頭的傷口流下的血混合著冰冷的河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不能…不能?！彼闹心睿例X死死咬住刀柄，每一次切割都用盡全力。汗水（或許是冰冷的河水）浸透了她的后背。

  終于！“嗤啦”一聲，最后一根粗壯的藤蔓被割斷！小船如同離弦之箭，猛地沖出了狹窄的水道！

  刺眼的光線驟然襲來！沈知意下意識地閉眼，再睜開時，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籠罩在濃霧中的、死寂的水域。

  這里似乎是洞庭湖深處一個與世隔絕的角落。水面廣闊卻異常平靜，如同墨綠色的鏡面，倒映著灰蒙蒙的天空。濃得化不開的白霧在水面上緩緩流淌，將遠(yuǎn)處的一切都遮蔽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只能勉強(qiáng)看到近處一些枯死、歪斜的樹木從水中伸出枝椏，如同溺水者絕望的手臂。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水腥氣和一種難以言喻的、植物腐爛的甜膩氣息，令人作嘔。

  小船失去了水流的巨大推力，在平靜的水面上緩緩滑行。寂靜，死一般的寂靜。沒有鳥鳴，沒有風(fēng)聲，只有船身劃過水面發(fā)出的輕微“嘩啦”聲，以及沈知意自己粗重而艱難的喘息。

  她顧不上觀察環(huán)境，立刻撲向船尾的陸云袖。陸云袖面色青灰依舊，身體冰冷得嚇人，呼吸微弱得幾乎斷絕，只有心口處極其細(xì)微的起伏，證明她還活著。那三根玄冰鎖脈針周圍的皮膚，覆蓋著一層更厚的白霜，寒氣外溢。寒毒在金蓮花蕊藥力消退后，開始了更兇猛的反噬！

  “陸姐姐…撐住…我們出來了…就快到島上了…”沈知意聲音哽咽，用還能動的右手緊緊握住陸云袖冰冷僵硬的手，試圖傳遞一絲微弱的暖意，卻徒勞無功。她自己的情況同樣糟糕，左半身幾乎完全失去知覺，寒意侵心，頭暈?zāi)垦＃~頭傷口的血雖然凝結(jié)，但失血和劇毒帶來的虛弱感如潮水般涌來。

  她艱難地環(huán)顧四周。濃霧鎖湖，根本辨不清方向，更看不到薛庵主所說的“湖心島”在何方。小船只是隨波逐流，在這片死寂的、充滿不祥氣息的水域中緩緩打轉(zhuǎn)。

  絕望，如同冰冷的湖水，一點(diǎn)點(diǎn)浸沒她的心。

  就在這時，她的目光掃過船尾角落，那里似乎有一個用油布包裹的長條狀物體，隨著小船晃動而顯露出來——是趙文禮在混亂中塞進(jìn)來，她之前未曾注意到的！沈知意心中一動，用右手費(fèi)力地將它拖過來。解開油布，里面赫然是一柄小巧但制作精良的折疊手弩！弩身黝黑，弩臂上刻著細(xì)密的防滑紋路，旁邊還有一個小皮袋，裝著十余支打磨得極其鋒銳、閃著寒光的弩箭！

  趙文禮！他竟在最后時刻，將自己的防身利器留給了她們！

  一股暖流涌上沈知意心頭，沖淡了些許絕望。這柄手弩，在這絕境中，就是一份沉甸甸的希望！

  她將弩箭袋系在腰間，費(fèi)力地將手弩上弦。冰冷的弩機(jī)觸感讓她精神一振。她將弩小心地放在身邊觸手可及的地方，然后再次看向懷中氣若游絲的陸云袖。

  “陸姐姐，我們一定會活下去！”沈知意低聲說道，聲音雖弱，卻帶著磐石般的堅(jiān)韌。她不再任由小船漂流，而是用還能動的右臂，抓起船中一塊殘破的船板，忍著全身的劇痛和麻木，一下，又一下，奮力劃動，試圖在濃霧中尋找方向，尋找那渺茫的生機(jī)——湖心島。

  小船緩緩破開墨綠色的死水，在濃得化不開的白霧中，向著未知的、寂靜的深處駛?cè)?。霧靄深處，是否隱藏著生路？亦或是更深的絕望？只有那單調(diào)的劃水聲，在死寂的湖面上孤獨(dú)地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