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9章 江風的腥冷·世間的喧嘩
冰冷的江水浸透骨髓,每一次拖拽都像在拖動千鈞巨石。沈知意背著慕素影,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泥濘的灘涂上,每一步都在濕軟的淤泥中留下一個深深的、帶著血水的腳印。她左臂垂落,毫無知覺,全靠右肩和殘存的腰力支撐著背上冰冷的重量。肋下那枚銅錢如同燒紅的烙鐵,每一次呼吸、每一次邁步,都帶來撕心裂肺的劇痛,眼前陣陣發(fā)黑,視野邊緣是不斷擴散的、濃稠的黑暗。慕素影的頭無力地垂在他頸側,冰冷的鼻息拂過皮膚,微弱得如同風中的游絲,每一次間隔都長得讓他心膽俱裂。
“撐住…撐住…”她嘶啞地重復著,不知是在對她說,還是在對自己說。聲音干澀,被迎面撲來的江風吹散。
腳下的泥濘終于變成了堅硬的、帶著濕滑苔蘚的青石板。碼頭的邊緣到了。腥冷的江風裹挾著濃烈的魚腥味、劣質桐油味、汗臭味和人聲的喧囂,劈頭蓋臉地砸了過來。眼前是燈火!不再是倒映在江水中破碎的光點,而是真實的、跳躍的、帶著人間煙火氣的燈火!懸掛在烏篷船舷的燈籠、挑在貨棧檐角的防風燈、遠處酒肆茶樓透出的暖黃色光暈…交織成一片令人眩暈的光海。
喧囂聲浪瞬間將他淹沒。纖夫低沉的號子、商販嘶啞的叫賣、腳夫沉重的腳步聲、女人尖利的爭吵、醉漢含混的狂笑…所有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如同無數(shù)根鋼針狠狠扎進他因劇痛和瀕死而變得異常敏銳的耳膜!這嘈雜的“生”,比身后追魂的“死”更讓他感到窒息和恐懼。
她背著慕素影,如同背負著一個無法卸下的詛咒,踉蹌地闖入這片光怪陸離的喧囂。周圍的目光如同嗅到血腥的蒼蠅,瞬間聚焦過來。驚愕、嫌惡、好奇、漠然…種種眼神交織成一張無形的網(wǎng)。
“哎喲!血!好多血!”
“晦氣!哪兒來的叫花子!”
“快看那女的!死了吧?”
“嘖嘖,怕是江里撈上來的水漂子…”
議論聲如同細小的毒蟲,鉆進他的耳朵。沈知意充耳不聞,布滿血絲的眼睛如同受傷的孤狼,在擁擠的人流和刺目的燈火中瘋狂搜尋。藥鋪!哪里有藥鋪?!慕素影的氣息越來越弱,背上的傷口在江水和顛簸下,那深褐的藥膏早已剝落殆盡,露出翻卷灰敗的皮肉,隱隱透著一股不祥的死氣。
終于!在碼頭邊緣一條狹窄、散發(fā)著尿臊和魚腥惡臭的巷道口,他看到了!一塊褪了色的、半舊不新的招牌,歪歪斜斜地掛在一扇緊閉的木門上——“濟安堂”。
希望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沈知意用盡最后的氣力,撞開幾個擋路的醉漢,踉蹌著撲到那扇木門前!他抬起尚能活動的右臂,用盡全身殘存的力量,狠狠砸在厚重的門板上!
砰砰砰!砰砰砰!
沉悶的撞擊聲在喧鬧的碼頭邊緣顯得如此微弱,卻又帶著垂死者最后瘋狂的吶喊。
“開門!救命!開門啊——!”他嘶啞地咆哮,聲音如同破鑼,帶著血沫和絕望。
門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門板被他撞擊時發(fā)出的嗡嗡回響。
“砰砰砰!砰砰砰!”他更加瘋狂地砸著!拳頭砸在硬木上,皮開肉綻,鮮血順著指縫流下,染紅了門板。
“媽的!誰??!大半夜的嚎喪!”門內(nèi)終于傳來一聲帶著濃重睡意和煩躁的怒吼。門栓響動。
“吱呀——”木門拉開一道縫隙。一個睡眼惺忪、穿著粗布短打的小學徒探出頭來,臉上還帶著枕席的壓痕。當他的目光落在門外兩個渾身血水污泥、散發(fā)著濃烈腥臭和死亡氣息的身影上時,瞬間嚇得睡意全無!
“鬼…鬼?。 毙W徒失聲尖叫,臉色慘白如紙,下意識就要關門!
“別關!救人!救她!”沈知意染血的右手猛地卡進門縫!巨大的力量讓門板無法合攏!“她快死了!求求你…郎中!叫郎中來!”
小學徒被沈知意那布滿血絲、如同惡鬼般的眼神和卡在門縫里那只鮮血淋漓的手嚇得魂飛魄散,拼命想關門:“滾開!滾開!我們打烊了!不收死人!”
“她沒死!還有氣!”沈知意嘶吼著,用肩膀死死頂住門板,試圖擠進去,“求你…給口熱水…給點傷藥…什么都行…”
“吵什么吵!”一個蒼老但中氣十足的聲音從門內(nèi)深處傳來。腳步聲由遠及近。
一個須發(fā)皆白、穿著洗得發(fā)白的靛藍長衫、面容清癯的老者出現(xiàn)在小學徒身后。他眉頭緊鎖,目光如同鷹隼,瞬間掃過門外景象——渾身濕透、血污泥濘、形容如同惡鬼的沈知意,以及他背上那個氣息奄奄、面色死灰、背上傷口猙獰的女子。
老郎中的目光在慕素影背上的傷口處停留了一瞬,又落在沈知意肋下那深嵌入肉、邊緣被江水泡得發(fā)白的銅錢上。他的眉頭鎖得更緊,眼中掠過一絲凝重和不易察覺的驚疑。
“疤爺?shù)摹埾迅唷??”老郎中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探究,“還有這銅錢透骨的傷…你們…從北邊來的?”
“救…救她…”沈知意聽不懂什么“疤爺”,什么“龍涎膏”,他只覺得眼前發(fā)黑,天旋地轉,全靠一股意志支撐著沒有倒下,“她…她替我擋了刀…寒毒…箭毒…”
老郎中沉默了片刻。碼頭喧囂的聲浪被隔絕在門外,小小的門廊里只剩下沈知意粗重如破風箱的喘息和慕素影微不可聞的呼吸聲。
小學徒驚恐地看著師傅。
終于,老郎中緩緩側身,讓開了門口狹窄的空間。他對著小學徒沉聲道:“還愣著干什么?搭把手!抬到后面診室!”
小學徒如夢初醒,慌忙上前,忍著濃烈的腥臭和恐懼,小心翼翼地幫忙攙扶住搖搖欲墜的沈知意,試圖分擔慕素影的重量。沈知意只覺得身體一輕,最后一絲支撐的力氣瞬間被抽空。眼前徹底被濃墨般的黑暗吞噬,沉重的身體如同斷線的木偶,帶著背上冰冷的重量,轟然向前栽倒!
在意識徹底消散前的最后一剎那,他模糊的視線只捕捉到濟安堂門內(nèi)那盞搖曳的油燈,昏黃的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