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龜甲與算珠·在風里雨里
晨霧裹著苦楝花的澀香漫過河堤時,沈知意正在殘閘邊的老柳樹下碾鹽。
石臼里的粗鹽泛著青灰,隨杵棒起落發(fā)出細碎的嗚咽。
像極了鹽工們深夜壓低的咳聲。
"這株柳該有百年了。"
陸云袖的刀鞘輕叩樹干,驚落幾片凝著鹽霜的枯葉。
"樹皮上的溝壑比工部的河防圖還曲折些。"
沈知意簪尾挑起鹽末:"阿姐你仔細看這紋路。"
鹽粒在晨光下顯出新痕,竟與老嫗布滿凍瘡的手紋相似。
"當年她們跪求官府開閘放糧時,指甲縫里嵌的也是這般鹽晶。"
河心忽然傳來木槳破冰的脆響。
多艘小舟首尾相銜,船頭苦楝枝浸在晨霧里,嫩芽上懸著隔夜的鹽露。
領(lǐng)頭的老鹽工摘下斗笠,露出被鹽風吹皺的臉:"姑娘嘗嘗新濾的晨露鹽。"
他掌心托著的陶碗里,鹽粒正隨波紋舒展成蓮瓣狀。
新任漕運使的皂靴踏碎薄冰時,正撞見這幕。
他腰間玉帶扣著的金蟾突然墜地,蟾口含著的珍珠滾入鹽堆,轉(zhuǎn)眼裹上層灰白鹽衣。"這...這是御賜的南海珠!"
"南海水暖養(yǎng)不出好鹽。"
老鹽工拾起珍珠,在粗麻衣襟上蹭了蹭。
"倒是云州的苦淚鹽,能裹著珍珠講三天三夜的故事。"
他將珍珠按進陶碗,鹽粒攀附的紋路竟顯出工部銀庫的地磚紋樣。
沈知意忽然輕笑:"大人可知鹽工辨時辰從不看日晷?"
她指尖輕彈陶碗,鹽粒躍起又墜落。
"聽鹽粒砸碗的聲響,西街趙婆婆能辨出半刻的誤差。"
河岸柳林無風自動,七八個總角小兒背著竹簍鉆出霧靄。
他們鞋底綁著苦楝樹皮,踩在冰面發(fā)出沙沙的響動。
領(lǐng)頭女童的羊角辮上系著褪色紅繩,繩結(jié)樣式與沈知意簪尾的銀紋如出一轍。
"阿爺說新閘是吃人的獸。"
女童將鹽簍擱在殘閘邊,簍底漏下的鹽粒正巧填滿牡丹紋的裂痕。
"要我們用晨露鹽喂飽它,它才不啃河堤。"
陸云袖的刀鞘突然插入冰縫,驚起灘涂上覓食的白鷺。
振翅聲里,女童腕間的銀鈴蕩出清響,竟與二十年前沈府侍女佩的鈴鐺同調(diào)。
"這鈴鐺..."
"是碧荷姑姑埋在鹽場的嫁妝匣里得的。"
沈知意撫過鈴鐺表面的鹽漬。
"她臨終前夜跟我說,要留給云州第一個學會辨鹽的女娃。"
新任漕運使突然踉蹌跪地,官帽滾落處露出早生的華發(fā)。
他顫抖的手伸向女童的鹽簍,指尖觸及鹽粒時突然縮回:"這鹽...這鹽里摻了祠堂香灰?"
"是四百九十戶門前的灶灰。"
老鹽工將煙管在鞋底磕了磕。
"誰家灶臺冷了,就往鹽場送把灰——鹽工說這是'留火種'。"
河心忽然卷起漩渦,很多的小舟的苦楝枝齊齊指向東南。
沈知意簪尾挑起簍中鹽粒撒向水面,鹽晶墜落的軌跡竟勾勒出端淑長公主的星象陣。
"諸位大人看這鹽路。"
她突然拽過漕運使的玉帶。
"可像你們當年克扣的漕糧銀兩走向?"
陸云袖的刀風掃過柳枝,驚落的鹽霜在晨光中凝成幕簾。
霜幕上映出的不是人臉,而是鹽工們用木炭在閘底描的涂鴉。
歪扭的糧倉旁圍著跳舞的小人,每個小人腰間都墜著碩大的銅錢。
"這是我阿弟畫的!"
女童突然指著某個持矛小人。
"他說等畫滿四百九十幅,貪官老爺就會變成銅錢里的青蛙。"
漕運使的喉結(jié)劇烈滾動,他官服內(nèi)襯突然裂開,飄出張泛黃的紙片。
沈知意接住紙片,對著晨光細看:"原來大人還留著當年的鹽引憑證。"她突然將紙片浸入陶碗。
"可惜官印遇鹽即化,倒不如灶灰經(jīng)得起熬煮。"
紙片上的朱砂官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