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罪有應得
自見過劉高尸身,林鹿再沒說過一句話。
東廠錦衣衛(wèi)辦事利落,僅半天時間,就將京郊草場里各類人等分門別類,有品階的無論高低,一律押送進獄;而像一些雜役、無品太監(jiān)之流則原地收監(jiān),無召不得出,等待紀修予早朝后下達指令再行處置。
草場里靜悄悄的,平日跑馬、馴練的身影都已消失不見,低等太監(jiān)們被綁了手腳關在各自屋內(nèi),門口站著帶刀黑衛(wèi),看守不可謂不嚴。
劉高死狀凄慘。
雙目被毀,是被楔進了什么利物,將兩只眼窩攪成血糊;
唇周詭異的癟了下去,滿口牙齒被活生生拔光;
十指十趾無甲,又被根根折斷;
渾身上下沒有一處皮肉是好的,鞭痕疊刀傷,烙鐵印和血窟窿遍布全身……
“噦——”林鹿控制不住地嘔吐,旁邊擺著一個污桶。
其實再吐也吐不出什么,都是些膽汁清水了。林鹿小半天不曾進食,胃里空的很,在外面又已經(jīng)吐過幾次,只是現(xiàn)在仍然時不時的泛惡心罷了。
“你能不能別吐了!能不能!!”不遠處合綁著幾個太監(jiān),梁哲身在其中忍無可忍地怒吼:“本來就夠糟心的了!要死你出去死!?。 ?br />
林鹿力竭,胃里轉著筋似的痛,口里酸苦仍是干噦,一邊緩緩后靠,一邊試圖喘勻呼吸,雙手同樣被牢牢反綁在立柱之上。
清瘦的少年面如死灰,雙瞳直直落在某處一動不動,眼神里沒有半點光芒,好像上了岸瀕死的魚,嘴唇翕動著艱難吞吐空氣,唇邊還狼狽地溢出些許涎水。
劉高死了,前一天還站在面前好好說過話的人,一晚不見,就這么死了。
他不是第一次見死人,從前跟著娘親住在村里寒窯,那些螻蟻般的賤民總是在以各種方式死去,林鹿幼時初見只感到害怕,因而若是普通尸體,本也不會讓窮苦出身的小太監(jiān)產(chǎn)生恐懼之外的情愫。
林鹿雙目失神,整個人麻木又痛苦,鮮血淋漓的尸體慘狀時不時從眼前閃過,每想起一次,都像在心臟上掄了一錘,是以小太監(jiān)始終無法平靜接受,一顆心幾乎碎裂成血肉粘連的塊塊碎渣。
“不就是看了眼尸體,你沒見過死人?。俊绷赫芤娏致共淮罾硭?,心頭憋悶,又嘶吼起來:“最惡心你那出矯情唧唧、做作造勢的娘們兒樣子!同情劉高?。磕撬麐屖撬镉袘?!干出這檔子事,全監(jiān)的人都陪他倒霉還不夠?。俊?br />
“你真是當狗沒夠,要真舍不得,你陪他去死好了!”
“吵什么吵!”木門“咣”一聲被踹開,看門的錦衣衛(wèi)徑直走向梁哲,“給老子安靜點!再吵割了你的舌頭!”
說著,那錦衣衛(wèi)卸下腰間佩刀,用刀柄對著梁哲腹部狠懟兩下,勁道之大逼得他慘叫不已。
“軍爺!軍爺……!”梁哲齜牙咧嘴地擠出諂笑,“都、都是林鹿那小子一直吐,小的一時沖動,才……”
“說了安靜!聽不懂人話是不是?”錦衣衛(wèi)都是油鹽不進的主兒,不聽梁哲解釋,反手一刀柄敲上梁哲臉頰,打落了幾顆牙齒,梁哲痛呼出聲,和著血水吐在地上。
梁哲面色灰了下去,瑟縮著不敢再多嘴。
錦衣衛(wèi)掃了林鹿一眼,見他宛如行尸走肉攤在地上,低低嗤罵一句“小閹狗”就離開了。
屋內(nèi)重歸寂靜,林鹿顫巍巍閉上眼睛。
別人只知他是為劉高哀慟,不知林鹿心里藏著更大的秘密。
起初,他怎么也想不通秋狝兩次刺駕與御馬監(jiān)有何干系,隨著一遍遍回憶與劉高相處的點滴細節(jié),林鹿終于想起來了。
許青野。
斷了手依舊強大的刺客。
是他林鹿,那夜在馬棚,間接救了許青野一命。
當時重兵把守,又有戰(zhàn)事在側,竟真叫許青野帶傷逃出生天,至今仍未落網(wǎng)。
許是司禮監(jiān)掌印紀修予后來在馬棚查出蛛絲馬跡,因此懷疑上御馬監(jiān)倒也算合情合理,可那時秋狝營地人來人往,為何獨獨找劉高一人的麻煩?
小太監(jiān)涉世不深,自然思慮不到位,沒能力繼續(xù)深究下去,只猜測是紀修予查案無果欲找人背鍋,正碰上進宮的御馬監(jiān)管事劉高,尋個理由將其屈打成招,借此完成皇命。
林鹿畢竟不是完人。
這兩件事連在一起,讓他沒法不產(chǎn)生“是自己害了劉高”的念頭,可背負人命的沉重愧疚感甫一形成,幾乎就能整個摧毀林鹿已經(jīng)繃得很緊的脆弱神經(jīng)。
為求不變成徹頭徹尾的瘋子,他拼命想在腦海中摒棄這一念頭,不停找著“那時情況緊急”、“不能激怒許青野”、“我也是為了活命”、“看護皇嗣責任重大”等借口安慰自己。
就在兩種想法互相拉扯、趨于平淡之時,小太監(jiān)也漸漸冷靜,回過神的林鹿這才后知后覺地落下淚來。
淚水從眼角滑至腮邊,林鹿微微昂著頭,被愈發(fā)洶涌的淚意模糊了視線。
“師傅……”林鹿無聲開口,淚水很快打濕衣襟,洇成一小片深藍色的水痕。
正當這時,門外傳來響動,林鹿不像方才一般無動于衷,緩緩挪了視線過去。
門開了,兩名錦衣衛(wèi)像提雞仔一樣押一人進屋,來到林鹿所在的立柱旁,將那人與林鹿捆在一起。
來的錦衣衛(wèi)什么也沒說,把縛人的粗繩綁得死緊后又離開了。
梁哲在關門后才敢抬頭,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