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往事如煙,忠良之后
自那日冷宮外以糕餅相贈后,劉睿敏銳地察覺到,福伯看向他的眼神,有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變化。那不再是完全的漠然與隔絕,偶爾會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復雜,像是在審視,又像是在掙扎。
劉睿沒有急于求成。他知道,對于福伯這樣心扉緊閉、傷痕累累的人,過分的熱情和頻繁的接觸反而會激起他的警惕與退縮。他依舊維持著偶爾“溜達”到冷宮附近的行為,有時只是遠遠地看著福伯掃地,有時會蹲在地上玩石子,不再輕易靠近,也不再隨意贈予東西。
他像是在耐心地垂釣,放下魚餌后,便靜靜地等待魚兒自己試探、靠近。
這種若即若離的態(tài)度,反而讓福伯緊繃的神經稍稍放松了一些。他開始習慣這個與眾不同的、安靜得不像話的小皇子的存在。有時,在他掃地休息的間隙,他會靠著那棵老槐樹坐下,渾濁的目光望著遠方,陷入長久的沉默,周身彌漫著一股化不開的孤寂與蒼涼。
劉睿則在一旁,運用著【察言觀色】的技能,靜靜地觀察著他。他能感覺到,福伯內心的堤壩,正在某種情緒的醞釀下,悄然出現裂痕。
轉機發(fā)生在一個月色清冷的夜晚。
劉睿因白日里多喝了些水,半夜被尿意憋醒。守夜的宮女睡得正沉,他沒有驚動任何人,自己摸索著爬下小床(得益于日益強健的體魄,他已能完成一些高難度動作),想去解決個人問題?;貋頃r,他鬼使神差地沒有立刻回到溫暖的被窩,而是披了件小外衫,躡手躡腳地走到了寢殿通往小院的廊下。
月光如水,灑在寂靜的庭院中。就在那廊柱的陰影下,他看到了一個佝僂的身影——是福伯。他并非當值,卻不知為何深夜在此。
福伯沒有發(fā)現暗處的小小身影。他手里似乎攥著什么東西,仰頭望著天邊那輪清冷的孤月,肩膀微微聳動。一陣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聲,極其低微地傳來,混合著夜風,幾乎難以聽聞。
他在哭。
劉睿心中一動,知道時機或許到了。他沒有出聲,也沒有離開,只是靜靜地站在陰影里,像一個沉默的見證者。
過了許久,福伯的情緒似乎平復了一些。他緩緩低下頭,攤開手掌。月光下,劉??辞辶?,他手里攥著的,是半塊磨損嚴重、幾乎看不清字跡的木質腰牌,邊緣還帶著燒灼的痕跡。
“兄弟們……我對不住你們……”福伯沙啞著嗓子,對著那半塊腰牌,聲音充滿了無盡的痛苦與愧疚,“是我沒用……護不住你們……也洗不清這身污名……”
他的聲音很低,但在寂靜的夜里,卻清晰地傳入了劉睿耳中。
劉睿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他輕輕咳嗽了一聲,從陰影里走了出來。
福伯如同受驚的兔子,猛地將腰牌塞回懷中,迅速擦干眼角,恢復了那副麻木的表情,警惕地看向聲音來源。當看到是劉睿時,他明顯愣了一下,緊繃的身體微微放松,但眼神依舊復雜。
劉睿走到他面前,沒有像往常一樣玩鬧或遞東西,只是仰著小臉,安靜地看著他。月光下,他那雙清澈的眼睛仿佛能洞悉人心。
福伯與他對視著,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蛟S是被夜晚的情緒左右,或許是長久以來的孤獨與壓抑已經到了極限,又或許是眼前這個孩子眼中那份超越年齡的沉靜,給了他一種奇異的、可以傾訴的錯覺。
良久,福伯重重地嘆了口氣,那聲音仿佛耗盡了全身的力氣。他靠著廊柱滑坐下來,也不管地上的塵土,目光重新變得空洞,望向虛無的夜色。
“殿下……您還小,聽不懂……”他沙啞地開口,像是在自言自語,“老奴……原本不姓福?!?br />
劉睿在他身邊坐下,做出傾聽的姿態(tài)。
“老奴本名……趙鐵柱。”福伯的聲音帶著遙遠的回憶,“原是北疆邊軍,‘陷陣營’的一名哨長?!?br />
陷陣營?劉睿記下了這個名字。聽起來就是一支精銳部隊。
“那一年,元清蠻子犯邊,勢頭很猛。我們奉命據守黑風隘,阻敵七日,等待主力合圍。”福伯的語速很慢,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肺腑里擠出來,“守到第五日,糧草將盡,箭矢所剩無幾……上面……上面派來了督戰(zhàn)的監(jiān)軍,是兵部侍郎的小舅子,姓周……”
周?劉睿眼神一凝。又是這個姓氏。
“他不懂軍事,卻胡亂指揮,非要我們出隘迎戰(zhàn),說什么‘彰顯天朝威風’?!备2穆曇魩狭藟阂值膽嵟屯纯?,“營主不從,他便以貽誤軍機相脅……最終,營主被迫下令,開關迎敵……”
他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血肉橫飛的戰(zhàn)場。
“那是陷阱!我們剛出隘口,就陷入了重圍!兄弟們……兄弟們死傷慘重!營主也戰(zhàn)死了!”他的拳頭緊緊攥起,骨節(jié)發(fā)白,“我?guī)е鴼堄嗟牡苄制此罋⒊鲆粭l血路,退回了隘口……可是……可是那姓周的監(jiān)軍,為了推卸責任,竟顛倒黑白,向朝廷稟報,說我們……說我們‘貪功冒進,違令出擊,以致大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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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軍覆沒的罪責,就這樣扣在了我們這些幸存者的頭上!活下來的弟兄,不是被問斬,就是被流放……我……我因一位同鄉(xiāng)太監(jiān)暗中相助,僥幸留下性命,卻被凈身送入了這深宮……茍活至今……”
說到這里,福伯,不,趙鐵柱,已是老淚縱橫。那壓抑了太久的冤屈與悲憤,如同決堤的洪水,在這一刻,對著一個看似聽不懂的幼兒,徹底宣泄出來。
劉睿靜靜地聽著,心中波瀾起伏。他沒想到,福伯的身上,竟背負著如此沉重的冤屈和一支邊軍精銳的鮮血!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又牽扯到了“周”家——太子和周貴妃的母族!
這不僅僅是收服一個下人的問題,這更是一個潛在的、未來可以用來打擊政敵的突破口!
他看著眼前這個痛哭失聲、仿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