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郵電局魅影
小鎮(zhèn)的路燈剛熬到戌時,就被厚云層壓得只剩豆大的光?;椟S的光暈勉強在青石板路上洇開一小片,卻被街角卷來的晚風揉得支離破碎。郵電局那棟兩層小樓蜷在鎮(zhèn)子東頭,舊磚墻爬著半墻青苔,磚縫里還嵌著去年秋天的枯葉。猴子蹲在墻根的陰影里,褲腳卷到膝蓋,露出沾著泥點的小腿——那是下午爬鎮(zhèn)西老槐樹摘桃蹭的,絨毛般的桃葉碎末還粘在汗毛上,風一吹就簌簌往下掉。他往手心啐了口唾沫,又在補丁摞補丁的褲腿上蹭了蹭,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郵電局后院那扇糊著報紙的木窗。
老獼猴從墻后探出半個腦袋,油亮的黑毛在微光里泛著緞子似的光澤。它輕手輕腳湊過來,用毛茸茸的尾巴尖勾了勾猴子的衣角,喉嚨里擠出短促的“吱”聲——這是哥倆合作三年練出的暗號,意思是“我當墊腳石,你盡管上”。猴子扭頭拍了拍它的腦袋,指尖觸到它耳后那道月牙形的疤,那是去年幫眼鏡蛇偷供銷社賬本時,被值班狗咬傷的。
“穩(wěn)著點?!焙镒訅旱吐曇?,踩著老獼猴弓起的脊背往上竄。手指剛扒住墻沿,風化的墻皮就“簌簌”掉了兩塊,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他嚇得屏住呼吸,后腰突然被一條有力的尾巴纏緊——老獼猴猛地往上一躥,像座會動的小山,直接把他頂?shù)搅藟︻^上。
“輕點!”猴子壓低聲音拍老獼猴的腦袋,掌心能摸到它溫熱的皮膚下突突的心跳,“我褲腳都要被你勾破了!”他低頭一看,卷著的褲腳果然被猴毛勾出了幾根白絲,在風里飄得格外顯眼。
老獼猴歪著腦袋,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像兩顆琉璃珠子。它伸出爪子扯了扯他膝蓋處的補丁——果然,粗布已經(jīng)抽了幾根絲,露出里面打了卷的棉絮。它“吱吱”笑兩聲,聲音壓得比蚊子哼還輕,尾巴卻得意地晃得跟小旗子似的,一甩就竄到旁邊的老槐樹上,蹲在最粗的枝椏上往院里看,毛茸茸的身子藏在濃密的槐樹葉里,只露出兩只滴溜溜轉(zhuǎn)的眼睛。
猴子深吸一口氣,翻身跳進后院。鞋底碾過碎磚的聲響比老鼠偷油還輕,他像只貓似的弓著腰,貼著墻根往前挪。辦公室的木窗戶蒙著層灰,報紙糊的窗紙已經(jīng)泛黃發(fā)脆,隱約能看見里面昏黃的燈光——那是值班員老周忘在桌上的馬燈,玻璃罩上還沾著飛蟲的尸體。他趴在窗臺上,冰涼的水泥順著掌心往上爬,凍得他打了個哆嗦。摸出眼鏡蛇給的指甲刀時,金屬外殼上還帶著體溫——那是昨天從修表攤順的,眼鏡蛇當時用油布擦了三遍,說“比鐵絲滑溜,撬鎖準得很”。
指甲刀的刃口卡在銹死的插銷縫里,撬了兩下沒動靜,反倒是指甲刀被震得嗡嗡響。猴子心里正發(fā)毛,頭頂突然“嗒”的一聲輕響——老獼猴從樹上扔來塊小石子,圓滾滾的石子像長了眼睛似的,正好砸在銹死的插銷上。就聽“咔”的一聲輕響,插銷居然松了半分。
“謝了啊猴哥!”猴子對著樹上比了個“OK”,左手按住窗框,右手猛地一推,窗戶“吱呀”一聲開了道縫,揚起的灰塵嗆得他直皺眉。他先把腦袋探進去,確認屋里沒人,這才翻進窗戶,落地時膝蓋磕在桌腿上,疼得他齜牙咧嘴。
辦公室里飄著墨香和舊紙的潮味,兩種味道混在一起,像極了鎮(zhèn)西頭老書店的氣味。棗紅色書桌的抽屜掛著小銅鎖,鎖鼻子上的銅綠綠得發(fā)亮。猴子摸出發(fā)夾——上周幫巷口阿婆梳頭發(fā)時,阿婆塞給他的,塑料花瓣已經(jīng)掉了一半,露出里面的細鐵絲——他把發(fā)夾掰直,小心翼翼地插進鎖孔擰了擰,手腕輕輕一抖,“咔嗒”一聲脆響,抽屜開了。里面整整齊齊擺著三本郵戳登記本,深藍色的封皮邊角都磨白了,最上面的那本邊角卷著,像被水泡過又曬干的荷葉,封面用紅墨水寫著“1973年3月”,字跡已經(jīng)有些模糊。
猴子的心跳突然快了起來,他記得眼鏡蛇說過,周先生的信就是從去年三月開始出現(xiàn)的。他翻到第三頁,指尖在粗糙的紙頁上劃過,突然頓住了:“鎮(zhèn)西老槐樹第三棵”“碼頭雜貨鋪后巷”“村東破廟第二進”——這幾個地址像刻章似的,在不同的日期欄里重復了八次,收件人都是“周先生”,寄件人一欄卻空得干凈,連個墨點都沒有。他把這幾頁仔細折起來,剛要把登記本塞懷里,窗外突然傳來腳步聲,“踏踏踏”的,像有人穿著木屐在走路。
“誰在里頭?”老周的嗓子跟砂紙擦玻璃似的——他是郵電局的值班員,六十多歲的人了,每晚要起三次夜查倉庫,每次都要把走廊踩得震天響。猴子白天來踩點時,就聽隔壁雜貨鋪的王嬸說,老周的耳朵背得厲害,但鼻子比狗還靈,上個月還抓過偷郵票的小孩。
猴子僵在原地,后背緊緊貼著書桌,連呼吸都忘了。他聽見老周的腳步聲越來越近,馬燈的光暈在窗戶上晃來晃去,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長。正打算翻窗戶跑路,窗外突然“嘩啦”一聲巨響——老獼猴不知什么時候溜到了走廊,把墻角的掃帚碰倒了,竹枝散了一地,還有幾根滾到了辦公室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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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個兔崽子亂碰東西?”老周罵罵咧咧地轉(zhuǎn)身,手電筒的光“唰”地掃向走廊,照亮了滿地狼藉的竹枝。猴子趁機翻出窗戶,落地時膝蓋一軟,差點摔個跟頭。剛站穩(wěn)就被老獼猴扯著衣角往圍墻跑,猴毛蹭得他脖子發(fā)癢。兩人跑到墻根,老獼猴熟練地蹲低身子,尾巴在地上掃來掃去,像在催促。猴子踩著它的背翻上圍墻,剛要伸手拉老獼猴上來,就聽見老周的喊叫聲從后院傳來:“站??!別跑!”
老周舉著電筒追過來,光束像條銀蛇似的掃過院子,照在墻頭上。猴子趕緊縮脖子,后腦勺的冷汗順著脖頸往下淌。老獼猴卻突然站起來,對著老周的方向掰耳朵——它把毛茸茸的耳朵扯成三角形,眼睛睜得圓溜溜的,嘴角還扯出個“笑”的樣子,活像戲臺上的小丑。
老周愣了愣,舉著手電筒的胳膊都抖了,嘴里喃喃著:“活見鬼了!猴子成精了?”手電筒“哐當”一聲掉在地上,光束歪歪扭扭地照向天空。
猴子憋著笑,拽著老獼猴的尾巴把它拉上圍墻。兩人翻出墻外,剛落地就撞進一個人懷里,撞得對方“哎喲”一聲——是眼鏡蛇,他不知什么時候來了,舉著望遠鏡站在巷口,鏡片上沾著點灰塵,藍布衫的袖口破了個洞,露出里面發(fā)黃的棉花。
“得手沒?”眼鏡蛇的聲音壓得很低,眼睛卻亮得嚇人,一把抓住猴子的胳膊,指節(jié)都捏白了。
猴子從懷里掏出登記本,拍了拍上面的灰:“你看,這幾個地址邪門得很,寄件人都沒有,就一個周先生?!彼颜燮饋淼膸醉摂傞_,夜風突然卷著雨絲吹過來,冷得他打了個寒顫。
眼鏡蛇接過登記本,借著遠處路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