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邊屯被劫
天啟元年二月二十八日,卯時末7點,文華殿的琉璃檐角,懸著昨夜凝結(jié)的冰棱。早春微暖的氣息已悄然滲透,冰棱尖端融化,晶瑩的水珠“滴答、滴答”墜落,在殿前冰冷的青磚地上洇開一圈圈深色的水痕。卯時末的陽光斜斜穿過精致的雕花槅扇,將殿內(nèi)浮動的微塵染成金色,也將少年天子朱由校凝神的身影拉長,投在御案攤開的《資治通鑒》竹簡之上。
老學(xué)士孫承宗端坐一側(cè),沉緩而清晰的誦讀聲在靜謐的殿宇內(nèi)回蕩:“漢初定天下,民失作業(yè),而大饑饉……人相食,死者過半……” 他的聲音帶著歷史的厚重感,枯瘦的手指穩(wěn)穩(wěn)按在泛黃卷曲的竹簡上,仿佛要按住那段斑駁的歲月。誦讀聲忽然頓住,老學(xué)士抬起布滿皺紋的眼瞼,望向御座上的少年,目光深邃:“陛下以為,漢初此等困局,于今朝可有可鑒之處?”
朱由校的目光,卻在這一瞬被窗欞外的一點生機吸引。一只灰撲撲的麻雀,正奮力抖落翅膀上沾染的冰屑,小小的身軀在料峭春寒中掙扎著,隨即猛地一振,如離弦之箭般沖向窗外那片湛藍(lán)澄澈的天空。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視野盡頭,朱由校猛地回過神,袖口不經(jīng)意間掃翻了御案一角的端硯!
“啪嗒!”
烏黑的墨汁瞬間傾瀉而出,在鋪開的素白絹帛上肆意蜿蜒流淌,濃稠的墨跡迅速擴散,竟奇異地勾勒出曲折的河道、模糊的城池輪廓——像極了遼東輿圖上那條奔騰的渾河!
“孫先生!” 朱由校并未理會狼藉的墨跡,他的聲音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清亮,卻又蘊含著超越年齡的穿透力,目光灼灼地迎向?qū)O承宗,“民以食為天,兵以械為膽!漢高祖讓百姓歸耕,休養(yǎng)生息,是固社稷之本;朕今日傾內(nèi)庫之力,務(wù)求遼東將士有精良火器、有足額糧餉,亦是固我大明江山之本!” 他的指尖,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重重地點在竹簡上“減賦稅、釋奴婢”的古訓(xùn)字跡旁,眼底閃爍著一種前所未有的銳利鋒芒,那是一種被遼東馬蹄聲催逼出的緊迫與決然。
孫承宗蒼老的眼眸中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震動。他望著那被墨汁浸染的絹帛,又望向少年天子眼中那份與古訓(xùn)共鳴卻又銳意進(jìn)取的光,深深一揖:“陛下所言,深得治國安邦之要義,老臣嘆服?!?他話鋒一轉(zhuǎn),帶著老成持重的謹(jǐn)慎,“然固本培元,需如春風(fēng)化雨,循序漸進(jìn),方得長久……”
“循序漸進(jìn)?” 朱由?;羧黄鹕?,龍袍的下擺掃過一旁燒得正旺的銅炭盆,幾點暗紅的火星被氣流卷起,在空中跳躍了一瞬,旋即迅速黯淡、熄滅,如同未曾出現(xiàn)過。“遼東的建虜鐵蹄,可會給我們‘循序漸進(jìn)’的工夫?”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金石般的鏗鏘,“王安!”
侍立殿角的司禮監(jiān)掌印太監(jiān)王安立刻趨步上前:“老奴在?!?br />
“傳旨!” 朱由校語速極快,條理卻異常清晰,“內(nèi)庫新鑄的五萬兩白銀,即刻撥付三成,星夜押送遼陽軍器坊!命工部主事親駐督辦,不惜工本,日夜趕造佛郎機炮配套子銃預(yù)裝彈藥的備用炮管,務(wù)求三月中旬前交付熊廷弼軍中!遲誤一日,提頭來見!” 他頓了頓,氣息微平,補充道,“另,著太醫(yī)院,將新制的川貝枇杷膏,選上好的,立刻送去信王府。告訴信王,朕晚些時候要親自考校他《孫子兵法》火攻、九地二篇,讓他用心溫習(xí),不得懈?。 ?br />
“老奴遵旨!” 王安躬身領(lǐng)命,快步退出殿外傳旨。暖閣內(nèi),炭火燃燒得更旺了,發(fā)出噼啪的輕響,烘烤著少年帝王身上勃發(fā)的銳氣與沉甸甸的責(zé)任。
巳時,通州大營的校場,在三萬將士日夜不停的踩踏下,凍得堅硬如鐵的土層開始變得松軟、泥濘。然而,一股比地火更熾熱的力量正在這片土地上奔涌。
“快!再快!手腳都給老子用上!” 秦民屏操著濃重的川音,吼聲如同驚雷,在攀爬訓(xùn)練區(qū)炸響。他麾下的白桿兵,此刻化身為一群最矯健的猿猴。濕滑冰冷的棱堡土墻高達(dá)三丈,士兵們口中呼出的白氣瞬間凝成霜霧。他們手腳并用,粗糙的手指死死摳進(jìn)凍土墻縫,沾滿泥漿的腳掌精準(zhǔn)地蹬踏著預(yù)設(shè)的凹痕借力,動作迅捷而充滿野性的力量!攀爬速度較昨日竟又提升兩成!轉(zhuǎn)瞬間,已有數(shù)十名尖兵如壁虎般攀至垛口,沒有絲毫停頓,丈二白蠟長槍閃電般從垛口探出,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槍尖精準(zhǔn)無比地刺入懸掛草人的咽喉要害!麥秸混著未化的殘雪,簌簌落下。
“好!好樣的!” 指揮高臺上,孫元化忍不住擊節(jié)贊嘆,手中炭筆在《新軍操練冊》上龍飛鳳舞:“白桿兵攀爬耗時縮至兩刻鐘!槍陣響應(yīng)與火器輪射銜接幾近無縫!” 他的贊嘆聲未落,校場另一側(cè),震耳欲聾的轟鳴已然炸響!
浙軍火器營方陣,一萬零八百桿嶄新的鳥銃,在令旗指揮下,分成清晰的三排。前排士兵沉穩(wěn)舉銃,瞄準(zhǔn),扣動扳機!震天的齊射聲浪排山倒海!濃密的白色硝煙瞬間騰起,遮蔽了小半個校場。就在硝煙升騰的剎那,后排士兵已如精密的機器般完成退膛、裝藥、填彈的動作。前隊射擊的余音尚在回蕩,第二排的銃聲已如疾風(fēng)驟雨般接踵而至!鉛彈撕裂空氣的尖嘯聲匯聚成死亡的洪流,狠狠撞擊在三十步外的厚重木靶上,木屑紛飛!把總沈敬之粗獷的吼聲裹挾著硝煙,如同滾雷碾過方陣:“都給老子打起精神!裝填再快些!建奴韃子的馬蹄子可不會等你們磨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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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華北新兵營的兩萬健兒,正操演著堅固的盾墻推進(jìn)。包著鐵皮的厚重木盾在陽光下反射著冷硬的金屬光澤。旗語兵手中黃旗猛然斜指前方,“虎——!” 兩萬人齊聲怒吼,聲震四野!巨大的盾墻如同移動的鋼鐵堡壘,轟然向前推進(jìn)!盾墻縫隙間,數(shù)十門輕便的佛郎機炮被迅速推出,黑洞洞的炮口早已裝填完畢,森然對準(zhǔn)了預(yù)設(shè)的靶區(qū)!
“協(xié)同順暢!陣腳穩(wěn)固!” 孫元化瞇起眼睛,仔細(xì)觀察著新兵們尚顯生澀卻異常堅定的動作,一絲欣慰的笑意爬上嘴角,“好!就憑這股子心氣和不亂陣腳的勁頭,足以守得住通州棱堡!”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撕裂了校場的操演聲浪!一名滿身風(fēng)塵的傳令兵沖破彌漫的硝煙,高舉著一份插著代表“緊急”紅翎的軍報,疾奔至指揮臺下,聲音嘶啞而急迫:“孫大人!遼鎮(zhèn)八百里加急!后金突襲連破七座邊屯,掠走糧米數(shù)千石!屯里傷亡數(shù)百人!”
校場上的喧囂仿佛瞬間被凍結(jié)。孫元化臉上的笑意驟然消失,他一把抓過那封仿佛還帶著遼東寒氣的急報,目光掃過上面觸目驚心的字句,指關(guān)節(jié)捏得發(fā)白。他猛地將急報重重拍在指揮臺的硬木案幾上,發(fā)出“砰”的一聲巨響!
“來得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