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無利可圖
記,仿佛還能感受到那日皇帝冰冷的目光和烙印時的劇痛?!败姞斦f笑了,”他擠出一點笑容,聲音干澀,“朝廷采買,為國出力,我等商人豈敢不舍?價錢……就原來約定的按市價加一成算給通州新軍!權(quán)當……權(quán)當草民報效朝廷了!”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報效”二字。沉甸甸的銀箱被抬走,上面貼著“通州新軍糧餉”的封條。這筆原本能帶來暴利的“邊貿(mào)”收入,如今成了微賺的合規(guī)買賣。
與此同時,邊墻外一處隱蔽的后金物資采購點。后金買辦額爾德尼帶著十幾個親兵,焦躁地徘徊。日頭漸高,預想中八家商號滿載糧鐵的大車隊蹤影全無。只有幾個面生的、畏畏縮縮的小商販,推著獨輪車,用破布蓋著些零碎貨物,遠遠張望。額爾德尼派人過去,掀開破布一看:不過是幾小袋雜糧,一些破銅爛鐵和幾把豁口的舊農(nóng)具。
“就這點東西?糧食呢?生鐵呢?!”額爾德尼揪住一個小販的衣領,目眥欲裂。
小販嚇得魂飛魄散:“大……大人饒命!范東家他們都不做了!我們……我們這點東西,還是東拼西湊,偷偷弄出來的……您看,這糧……一百斤都不到,鐵……就這點碎料,您行行好……”他哆哆嗦嗦地捧出一點碎銀。
“混蛋!范永斗!王登庫!你們這些背信棄義的狗賊!竟敢斷我大金的生路!”額爾德尼暴怒地一腳踹翻小販,奪過馬鞭狠狠抽在旁邊的拴馬樁上,木屑紛飛。他望著空蕩蕩的來路,心頭一片冰涼。沒有晉商的大宗糧鐵輸入,大金國這個春天,要怎么熬過去?
赫圖阿拉甲匠營里,叮叮當當?shù)那么蚵晭е还山^望的戾氣。匠頭看著爐膛里幾塊燒得通紅的、不成形的碎鐵,又看看旁邊堆積如山的、布滿刀痕箭孔的破損甲胄,狠狠啐了一口:“媽的!以前好歹有晉商的熟鐵料補窟窿!現(xiàn)在弄來這些破爛玩意,熔都熔不干凈!怎么打甲片?”他拿起一片剛用殘破舊甲片勉強修補好的護心鏡,用力一掰,那薄如紙的甲片竟發(fā)出不堪重負的呻吟?!按┝诉@玩意兒上陣?跟光著膀子讓明軍捅心窩子有什么兩樣!”
甲胄之憂在于鐵砂未到,軍心倒懸。
遼陽軍器工坊東倉,巨大的庫房空曠得能聽到回聲。坊主和幾個老工匠圍著空空如也的料場,愁眉不展。熊廷弼派來的催料官背著手,臉色陰沉地在庫房里踱步,靴子踩在青磚地上發(fā)出單調(diào)的回響,每一步都像踩在坊主的心上。
“大人,您看,庫底真的刮干凈了,”坊主指著角落里僅存的幾小堆生鐵錠和回收的廢鐵,“這點料,滿打滿算,最多……最多只能修補五十副胸甲!沈大人的船隊,按理今日就該到三岔河口了,可……可鑲白旗的游騎雖然退了,誰知會不會有別的旗在暗處盯著?萬一……”坊主的聲音帶著顫抖,不敢再說下去。
催料官停下腳步,重重嘆了口氣:“熊經(jīng)略嚴令,鐵砂一到,立刻開爐!一刻不得延誤!木炭、熔爐、工匠,全給我預備好了,日夜輪班!缺人手,我去跟經(jīng)略大人要!缺錢糧,通州徐大人已撥了???!現(xiàn)在,就缺那該死的鐵砂!”
選鋒營營房內(nèi),氣氛同樣壓抑。游擊將軍周守廉奉命點齊了五百精銳,準備明日一早出發(fā)接應船隊。此刻他正在查營?;璋档挠蜔粝拢瑤讉€士兵圍坐在一起,正用粗麻繩小心翼翼地捆扎著一副甲胄上裂開的口子。甲片的邊緣已經(jīng)磨損卷刃,一道深深的刀痕幾乎貫穿了前胸的鐵片,全靠麻繩密密麻麻地勒緊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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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滿臉風霜的老兵看到周守廉進來,連忙起身。他粗糙的手指撫摸著胸前甲片上那處被砸得凹陷下去的痕跡,苦笑道:“大人,弟兄們不是怕死。刀山火海,皺一下眉頭不是好漢!可……可您看看這甲?!彼昧ε牧伺哪前枷萏帲槔K繃得緊緊的,“接仗的時候,萬一這繩子繃斷了,甲片掉了,心窩子露給建虜?shù)牡丁撬赖枚啾锴。 ?br />
周守廉看著老兵眼中那抹無奈和憂慮,又掃視了一圈營房里其他士兵身上那些五花大綁、補丁摞補丁的甲胄,一股熱血猛地沖上頭頂。他攥緊拳頭,骨節(jié)捏得發(fā)白,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承諾:“兄弟們,再忍忍!沈參將的船,就快到了!船一到,工坊開爐,我周守廉用腦袋擔保,第一批補好的新甲胄,先緊著咱們選鋒營!把心放肚子里,到時候,咱們穿著新甲,去把建虜欠的賬,連本帶利討回來!”
通州西校場,燈火通明。徐光啟接到了熊廷弼關(guān)于遼陽甲胄告急的飛馬急報。他眉頭緊鎖,立刻伏案疾書寫奏折給皇帝:“臣徐光啟誠惶誠恐,稽首頓首,上奏于皇帝陛下:
竊聞遼陽工坊諸事維艱,炭薪匱乏,工匠廩食不繼。此二者,實乃工坊運作之根本,關(guān)乎甲胄制作之進度,更系軍心士氣之維系。
今遼陽工坊木炭告罄,冶鐵鑄甲之業(yè)難以持續(xù)。炭火熊熊,方能熔鐵為汁,鍛甲成形。若無充足木炭,工坊諸器皆成虛設,甲胄制造必陷于停滯。且通州存炭頗豐,若能速調(diào)三千石以濟遼陽之急,必能解燃眉。
再者,工匠勞作辛苦,日夜操持,然口糧不足,精力難繼。人非鐵石,若無飽食,何能傾力于工事?為使工匠夜以繼日,專心造甲,懇請陛下另撥番薯一千石,以為工匠夜餐之資。
甲胄者,士兵之護身寶器。我朝士兵皆懷報國之志,不懼生死,然甲胄破損而不得修補,何能安心御敵?甲堅胄固,方能保士兵于陣前無虞,此乃軍心命脈所系,不可不察。
故臣懇請陛下速發(fā)內(nèi)庫銀五千兩,以為調(diào)度炭糧之資。使遼陽工坊得以正常運轉(zhuǎn),甲胄速成,以壯軍威,以安軍心。
臣不勝惶恐,昧死上陳。伏乞陛下圣鑒,速斷施行。
臣徐光啟叩奏。”
信使接過火漆封好的信件,翻身上馬,如離弦之箭般沖入沉沉夜色,向北疾馳。通州與京城之間,無形的焦灼,如同那爐膛中亟待鐵砂點燃的烈火,在帝國的北疆無聲蔓延。
暮色四合,帝國的脈絡在四方搏動:
紫禁城中,年輕的帝王以鐵律約束己身,在自律中尋找掌控龐大帝國的力量;
赫圖阿拉的退兵號角,宣告著后金此次攻勢的挫敗,卻也埋下了秋后更猛烈反撲的種子; 張家口的緊閉門戶與邊墻外的怒罵,標志著一條隱秘的“輸血”通道被斬斷,后金的命脈正被悄然扼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