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各盡所能
emsp; “成了!張爺神了!”匠人們圍上來,嘖嘖稱奇。
“銅爐張”抹了把汗,看著那完美的銅錠,喃喃道:“…白焰…撤風(fēng)…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他沉浸在技藝突破的狂喜中,對皇帝的低語恍若未聞,只當(dāng)是自己多年經(jīng)驗積累下的靈光一閃。
朱由校未發(fā)一言,轉(zhuǎn)身悄然離開工坊。身后傳來匠人們興奮的議論:“今日咱們工坊是撞了什么大運(yùn)?木作那邊李頭兒神功附體,咱們張爺也煉出了寶銅!”“莫不是灶王爺顯靈了?”
午后的陽光灑在朱由校肩頭,帶著真實的暖意。他深吸一口混合著木香、銅銹和煙火氣的空氣,連日積壓在胸口的沉郁似乎消散了許多。收心蓋那本用于操控人心、撬動國事的冰冷權(quán)柄,此刻卻成了他隱秘取樂、釋放壓力的玩具。這種在“絕對掌控”中獲得的、近乎孩童惡作劇般的輕松快意,是帝王生涯中罕有的奢侈。
申時,短暫的松弛被一份來自深州的密報打斷。王安神色凝重地呈上一份驛丞的加急文書。
朱由校展開,目光平靜地掃過上面的字句:
“卑職深州驛丞吳有德謹(jǐn)奏:
奉圣夫人客氏,自正月十四日起,行為日漸怪異。每日辰時、申時,必至驛館大門前徘徊不去仿若鬼打墻,口中念念有詞,皆言‘姥姥病體已愈,宮中事急,需即刻啟程回京’。然卑職及驛卒細(xì)詢其姥姥所患何癥、如何痊愈,則客氏言語顛倒,前言不搭后語,忽而說‘風(fēng)寒已退’,忽而稱‘心疾復(fù)發(fā)’,神色惶惑。
昨日午間,客氏于驛館門前,不知從何處聽聞‘魏公公已被貶往南京’之消息,竟當(dāng)街捶胸頓足,嚎啕大哭,繼而翻滾于地,披頭散發(fā),厲聲尖叫‘遭人暗算!定是有人施妖法害我!’。引來眾多鄉(xiāng)民圍觀,指指點點,皆竊議其‘失心瘋’矣。卑職恐生事端,已將其勸回驛館內(nèi)院,嚴(yán)加看管。然其情狀癲狂,恐非長久之計,伏乞圣裁!”
朱由校放下密報,指尖無意識地在光滑的紫檀木案面上輕輕捻動,眼底一片冰湖,不起微瀾??褪系摹隘偘d”,在他意料之中。
收心蓋的指令,如同無形的枷鎖,早已深深烙印在客氏的潛意識深處:“姥姥病情未愈前,不得離深州驛館半步;若強(qiáng)行啟程,必心悸頭痛,寸步難行?!?這不是物理的禁錮,而是精神層面的絕對禁制??褪系睦碇腔蛘哒f她的權(quán)欲本能清晰地知道魏進(jìn)忠倒臺意味著什么——她在宮中的靠山崩塌,必須立刻回宮活動,挽回頹勢!然而,每一次“想走”的念頭升起,都會觸發(fā)收心蓋預(yù)設(shè)的痛苦反應(yīng):心悸如鼓,頭痛欲裂,仿佛有無數(shù)鋼針刺入腦海和胸腔,讓她根本無法邁出驛館大門一步!這種理智與潛意識的劇烈沖突,在外人看來,自然就是語無倫次、行為癲狂的“失心瘋”。
她的哭鬧打滾,她口中的“遭人暗算”、“妖法害我”,不過是潛意識對那無形枷鎖的絕望控訴,是她無法理解也無法掙脫的痛苦宣泄。
“讓驛丞‘好生照看’,”朱由校的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每日呈報其‘病情’即可。所需飲食用度,按奉圣夫人舊例供給,不得短缺,亦不得縱容其滋擾地方?!?對他而言,客氏的困局不過是收心蓋效力的一次完美驗證,是權(quán)力陰影籠罩下微不足道的副產(chǎn)品,如同工坊里被操控的工匠一樣,只是他掌控全局棋盤上的一顆棋子,無需投入額外的關(guān)注。
酉時,日影西斜,乾清宮暖閣內(nèi)重新點亮了燭火。短暫的松弛時光結(jié)束,朱由校的精神如同歸鞘的利劍,重新凝聚起銳利的鋒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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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拿起一份由錦衣衛(wèi)加急傳遞的密信,是遠(yuǎn)在遼陽的許顯純所呈:
“臣許顯純謹(jǐn)奏:
正月十六日,內(nèi)庫所撥糧秣五千石、軍器甲胄若干,已如數(shù)安全入庫沈陽倉。賀世賢將軍親點驗收,感激涕零,言‘此真雪中送炭’?,F(xiàn)賀將軍正督率所部,趁夜趕工,全力修繕沈陽西門坍塌城墻及甕城。陛下先前著工坊特制之‘拒馬樁’及精煉黃銅炮料,已運(yùn)抵工所,正合用!將士聞之,士氣稍振。然廣寧方向,孫得功舊部動向仍不明朗,臣已加派人手密查…”
朱由校提筆,在密信空白處批注:“甚慰。著賀世賢加緊城防,勿惜工本。再撥糧五千石,著范永斗等晉商,走其草原商道避開關(guān)寧線,務(wù)必于二月初一前抵遼陽交割。此糧標(biāo)注‘晉商助軍’,以安其心。廣寧事,密查速報!” 筆鋒沉穩(wěn)有力,思路清晰如常。
放下筆,他端起茶盞,目光落在搖曳的燭火上,忽然想起午后工坊的景象:李木匠那如有神助的鑿擊,“銅爐張”煉出精銅時的狂喜,匠人們敬畏的議論…一絲極淡、幾乎難以察覺的笑意,掠過他的嘴角。
這片刻的松弛,這收心蓋輕佻而隱秘的運(yùn)用,竟讓他感到一絲奇異的…趣味?威嚴(yán)的權(quán)柄之下,原來也藏著如此荒誕不經(jīng)的取樂方式。但這松弛,如同緊繃弓弦的短暫回彈,終究是為了積蓄下一次拉滿的力量。他深知,遼東的棋局遠(yuǎn)未到終盤,朝堂的暗流仍在涌動。
“王伴伴,”朱由校對侍立一旁的王安道,“傳諭下去,明日起,恢復(fù)常朝議事時辰。遼東防務(wù)、鑄錢籌備、漕運(yùn)清弊…諸事繁雜,不可懈怠?!?br />
“奴才遵旨?!蓖醢补響?yīng)道,看著皇帝重新挺直的脊背和專注的眼神,知道那個掌控一切、算無遺策的帝王,已然從短暫的間隙中歸來。權(quán)柄的陰影,再次無聲地籠罩了乾清宮的每一個角落。而深州驛館內(nèi)客氏絕望的哭嚎,工坊中匠人“神助”的余溫,都只是這巨大陰影下,微不足道的塵埃與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