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元年八月初一，辰時的陽光斜切進東宮慈慶宮一隅的木工坊，細細的微塵在光柱里浮沉跳躍。朱由校坐在一堆刨花木屑中間，十六歲的單薄身子裹在略顯寬大的常服里，像個偷穿了大人衣裳的孩子。

  他面前的，是東宮舊藏的一尊檀木武將木雕。聽王安說，這是父皇做太子時，從慈慶宮角落的舊物堆里翻出的，雕工古拙，連落款都磨平了，只依稀看得出是宣德年間的手藝。

  木頭特有的沉澀香氣本該令人心神寧靜，此刻卻只讓他心口堵得發(fā)慌。 文華殿里那些東林講官們板正嚴肅的臉孔又在眼前晃動，昨日在文華殿再三進言：“皇長子當以經(jīng)史為重，匠藝可作閑趣，不可沉湎?！背庳熉曃宋俗黜?，幾乎要蓋過殿外聒噪的蟬鳴。

  那尊檀木武將，那件祖父御賜、死物般的玩賞，緊閉的雙眼，倏然睜開了！ 兩點幽邃的微光，在那雙雕刻出的眼眶深處驟然點亮，如同沉埋地底千載的星核被瞬間激活，緩慢地流轉(zhuǎn)起來。

  那光芒并非熾烈，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仿佛能洞悉靈魂深處最隱秘的角落。一股難以言喻的冰涼氣息，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將周遭燥熱的空氣瞬間凍結(jié)。

  朱由校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他像被無形的釘子釘死在原地，四肢僵硬，連眼珠都無法轉(zhuǎn)動，只能死死盯著那雙流轉(zhuǎn)著神秘星輝的“眼睛”。極度的驚駭攫住了他，喉嚨被一只無形的手扼住，連一絲細微的抽氣聲都無法發(fā)出。

  “小主人……”一個聲音，并非從耳畔傳來，而是直接在他腦海深處響起。這聲音古樸蒼茫，如同穿越了亙古的歲月風塵，帶著金石般的質(zhì)地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威嚴與親近。它無視了耳膜的傳導，直接烙印在意識之上?！拔崮司蹖毰杵黛`。永樂年間，三寶太監(jiān)鄭和七下西洋，集四海之珍、天地之靈韻，熔鑄此二寶，埋藏于神州氣脈交匯之地，以待圣主。悠悠二百載，今朝終遇明主，當授其規(guī)則，重見天日！”

  那聲音在腦海中回蕩，每一個字都沉甸甸的，砸得朱由校心神劇震。聚寶盆？鄭和？圣主？這些遙遠而宏大的詞匯，帶著傳奇的色彩和沉甸甸的分量，劈頭蓋臉地砸向一個剛剛還在為講官訓斥而煩悶的十六歲少年。他只覺得頭腦嗡嗡作響，一片混沌。

  未時的日影悄無聲息地移動了寸許。腦海中的聲音并未停歇，清晰而沉穩(wěn)地繼續(xù)流淌，將那兩件傳說中的寶物規(guī)則細細鋪陳開來：

  “其一，聚寶盆。此物已與小主人神魂相連，可隱于眉間紫府，心念所至，即刻顯化。每日可取用白銀五萬兩和糧草五千石為上限。所出之物，皆自帶‘指定皇帝年號內(nèi)帑’印記，取用之時，如探囊取物，隨心所欲?！?br />
  隨著器靈的話語，朱由校的眉間驟然傳來一陣奇異的灼熱，仿佛有一粒無形的火種在那里點燃、扎根。那熱度并不疼痛，反而帶著一種奇異的貫通感，仿佛打開了一扇通往未知寶庫的門戶。他下意識地抬手想去觸碰眉心的位置，指尖卻只觸到一片光滑的皮膚，那灼熱感已然隱去，只余下一絲難以言喻的悸動潛藏在眉心深處。

  “其二，收心蓋。”腦海中的聲音繼續(xù)著，“聚寶盆蓋亦是藏于眉心，其上可烙印心念指令。隔空三丈指向目標，默念指令，被施術(shù)者即會全力以赴，完整執(zhí)行‘一整件事’，意志堅定，心無旁騖。復雜指令需明確‘起止之事’，若為連環(huán)事，需逐次指令，環(huán)環(huán)相扣方得成。指令效力，將貫穿該事件始終，直至事件徹底完成。效力解除之期，則在事件完成后，隔日睡醒方休?！?br />
  器靈的聲音在朱由校腦海中留下最后一道清晰的烙?。骸按硕殻撕惝a(chǎn)根基，用之護佑萬民，澤被蒼生，方合天地正道。小主人切記?！?br />
  申時的陽光已經(jīng)帶上了慵懶的金色，斜斜地鋪在木工坊的地面上。朱由校依舊呆坐在刨花堆里，掌心下意識地攤開著，仿佛還在消化腦海中那翻天覆地的信息風暴。聚寶盆…隱在眉間？心念一動…就有白銀？這念頭像一條不安分的小蛇，在他混亂的思緒里鉆來鉆去。器靈那“護佑萬民”的告誡還在耳邊回響，但此刻，一種混雜著強烈好奇和本能沖動的試探欲望壓倒了一切。

  他舔了舔有些發(fā)干的嘴唇，心臟在胸腔里擂鼓般撞擊著。念頭小心翼翼地集中到眉間那奇異的“門戶”——白銀百兩！

  念頭落下的瞬間，眉間那剛剛平息下去的灼熱感驟然一跳！仿佛那里真的睜開了一只無形的眼睛。一道極其微弱、稍縱即逝的金芒在朱由校的眉心一閃而沒，快得如同錯覺。與此同時，他攤開的手掌猛地向下一沉！

  兩錠沉甸甸、冷冰冰的官銀，赫然出現(xiàn)在他空無一物的掌心！

  那銀子成色極好，在斜陽下反射著沉甸甸的、令人心安的柔光。錠底，“萬歷四十五年 承運庫’九個小字，正是內(nèi)帑銀的制式，清晰的小字赫然在目，字體方正，帶著皇家特有的威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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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敝煊尚５钩橐豢诶錃?，仿佛被那冰冷的銀錠燙著了手。他猛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將那聲驚呼死死堵在喉嚨里，只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嗚咽。心臟狂跳得像是要掙脫胸膛的束縛，血液直沖頭頂，讓他眼前陣陣發(fā)黑。他死死盯著掌中那兩錠憑空出現(xiàn)的官銀，指尖傳來冰冷而堅硬的觸感是如此真實，真實得可怕，徹底碾碎了他最后一絲“幻覺”的僥幸。

  不是夢！那聲音，那木雕的眼睛，這銀子…都是真的！

  申時的余暉剛漫過木工坊的窗欞，朱由校攥著兩錠官銀的手還在微微發(fā)顫。檀木武將木雕已恢復死物模樣，可指尖殘留的暖玉觸感、眉心那若有似無的灼熱，都在叫囂著方才一切絕非幻夢。他隨手又變了幾錠確認，直到桌上快擺不下才停。

  他忽然打了個寒噤——這幾錠銀子憑空出現(xiàn)，若是被人撞見，豈非要落個“妖術(shù)惑眾”的罪名？東林講官們本就視他為“不務(wù)正業(yè)”，若再添此把柄，怕是要掀起更大的風浪。

  “得藏起來……”他喃喃自語，目光掃過滿室刨花與工具，忽然想起東宮偏殿那處廢棄的小庫房。那是當年萬歷皇帝賜給東宮的舊物儲藏地，久無人至，墻角蛛網(wǎng)密布，正是藏東西的好去處?？伤粋€皇子，總不能親自抱著銀子往廢庫房跑，稍有不慎便會引人窺探。

  心念電轉(zhuǎn)間，一個身影浮現(xiàn)在腦海——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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