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珍在海外安全屋中徹底瘋癲、生命垂危的消息，最終還是通過玄一整理后的簡報，以一種極其克制、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方式，呈遞到了夜熙辰的案頭。彼時，夜晚晴（蘇晚晴）正在書房隔間，由夢婉瑩親自指導(dǎo)學(xué)習(xí)復(fù)雜的貴族禮儀和社交辭令。

  夜熙辰看完簡報，沉默片刻，抬眼看向隔間方向。夢婉瑩似乎心有所感，也抬起頭，與丈夫的目光在空中交匯。無需言語，夢婉瑩眼中閃過一絲復(fù)雜難言的情緒，有憐憫，有嘆息，最終化為一絲詢問。

  夜熙辰幾不可查地微微頷首。

  夢婉瑩輕輕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禮儀手冊，走到夜晚晴身邊，柔聲開口，語氣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重：“晚晴，有件事……需要告訴你。你母親……林女士，在海外病重，恐怕……時日無多了。那邊傳來消息，她彌留之際，一直念叨著你的名字?！?br />
  夜晚晴正在練習(xí)端茶杯的手指猛地一僵，茶杯與托盤發(fā)出一聲清脆的磕碰聲。她抬起頭，臉上血色瞬間褪去，瞳孔微微收縮，但很快，那抹波動就被她強(qiáng)行壓了下去，只剩下一種近乎麻木的平靜。她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掩蓋了眸底所有情緒，聲音低?。骸八c我何干？”

  夢婉瑩看著她強(qiáng)裝鎮(zhèn)定的模樣，心中微痛。她輕輕握住夜晚晴冰涼的手：“熙辰的意思……如果你想去見她最后一面，我們可以安排。這是……最后一面了?！?br />
  最后一面。

  這四個字像冰錐一樣刺進(jìn)夜晚晴的心臟。她想起父親（蘇文博）的絕筆信，想起凌昊天的惡毒否認(rèn)，想起林婉珍在父親葬禮上那場令人作嘔的表演，更想起那份將她打入深淵的DNA報告……恨意、委屈、痛苦、還有一絲連她自己都不愿承認(rèn)的、源自血緣的本能牽絆，如同洶涌的潮水在她胸中沖撞。

  她該去嗎？去見她那個自私、懦弱、毀了她一切的親生母親最后一面？去聽她可能虛偽的懺悔，還是看她可憐巴巴地求她原諒？

  “我……”夜晚晴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fā)疼。她該恨她的，不是嗎？可為什么心會這么痛？

  “不想去，就不去?！币刮醭降统恋穆曇魪耐忾g傳來，不帶任何情緒，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選擇權(quán)在你。無需勉強(qiáng)?！?br />
  他的態(tài)度很明確：去或不去，后果自負(fù)，夜家不干涉，但也不會為她可能產(chǎn)生的情緒波動負(fù)責(zé)。

  夜晚晴死死咬著下唇，直到嘗到血腥味。良久，她抬起頭，眼中已是一片死寂的冰冷：“我去?！?她倒要看看，那個女人臨死前，還想說什么。

  數(shù)小時后，海外某隱秘醫(yī)療中心，重癥監(jiān)護(hù)隔離室外。

  夜晚晴穿著無菌防護(hù)服，站在厚重的玻璃窗外，看著里面病床上那個形銷骨立、插滿管子、依靠儀器維持著微弱生命體征的女人。那是林婉珍？那個曾經(jīng)優(yōu)雅精致、工于心計(jì)的蘇夫人？如今只剩下一具被病痛和絕望折磨得不成人形的軀殼。

  林婉珍似乎感覺到了什么，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轉(zhuǎn)過頭，渾濁無神的眼睛透過玻璃，模糊地看到了窗外那個模糊的身影。她枯槁的臉上瞬間迸發(fā)出一種回光返照般的光彩，干裂的嘴唇哆嗦著，努力想抬起插著輸液管的手，喉嚨里發(fā)出嗬嗬的、破碎的氣音：“晚……晴……我的……女兒……”

  夜晚晴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心如鐵石，沒有任何動作。

  林婉珍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混合著臉上的污濁，顯得無比凄慘。她用盡最后的力氣，斷斷續(xù)續(xù)地哀求、懺悔：“對……對不起……媽媽……錯了……媽媽……對不起你……對不起……文博……原諒……媽媽……求求你……”

  她的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但那絕望的、帶著血淚的懺悔，卻像針一樣扎進(jìn)夜晚晴的耳膜。

  夜晚晴依舊站著，像一尊冰冷的雕像。原諒？她憑什么原諒？她的人生被這個女人徹底毀了！父親因她而死！她承受了本不該承受的恥辱和痛苦！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就能抹去一切嗎？

  林婉珍見她毫無反應(yīng)，眼中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被更深的絕望吞噬。她似乎明白了，女兒永遠(yuǎn)不會原諒她了。她顫抖著，用盡最后一絲氣力，從枕頭下摸出一張被摩挲得幾乎爛掉的、蘇晚晴小時候的照片，緊緊貼在胸口，眼神渙散地望著天花板，嘴里發(fā)出模糊不清的囈語：“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我的……女兒……”

  監(jiān)護(hù)儀器上的心跳曲線，驟然變成了一條冰冷的直線。刺耳的警報聲響起。

  醫(yī)護(hù)人員迅速沖進(jìn)病房進(jìn)行搶救。

  夜晚晴站在窗外，看著里面混亂的景象，看著那個女人最終徹底停止了呼吸，手從胸口滑落，那張舊照片飄落在潔白的床單上。

  她始終，沒有流一滴眼淚。也沒有說一個字。

  直到醫(yī)護(hù)人員確認(rèn)死亡，蓋上白布，夜晚晴才緩緩轉(zhuǎn)過身，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離開了觀察區(qū)。脫下防護(hù)服，走出醫(yī)療中心，外面陽光刺眼，她卻感覺渾身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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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一無聲地出現(xiàn)在她身邊，低聲道：“二小姐，節(jié)哀。后續(xù)事宜會有人處理?！?br />
  夜晚晴沒有回應(yīng)，只是抬頭望著異國湛藍(lán)的天空，陽光晃得她眼睛生疼。她以為看到林婉珍的死，她會感到解脫，會感到快意?？墒菦]有。心里只有一片巨大的、空茫的虛無，和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

  那個賦予她生命，也帶給她無盡苦難的女人，死了。帶著無盡的遺憾和悔恨，死在了異國他鄉(xiāng)，至死，都沒能得到女兒的原諒，也沒能再看女兒一眼。

  她們之間，終究是……緣盡于此，憾深似海。

  回到夜家莊園副樓，夜晚晴將自己反鎖在房間里，沒有開燈。她蜷縮在床角，抱著膝蓋，將臉深深埋了進(jìn)去。黑暗中，林婉珍臨死前那絕望的眼神、破碎的懺悔，還有那張飄落的舊照片，反復(fù)在她腦海中閃現(xiàn)。

  她沒有哭，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