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見家長（下）

  夜老夫人那句“坐吧”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儀，在寂靜的茶室里回蕩。

  夢婉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看不見方位，只能憑著感覺和夜唯一悄悄用指尖在她手臂上輕點的暗示，小心翼翼地朝著側(cè)方座椅的方向挪動腳步。夜熙辰站在她身側(cè)，沒有伸手攙扶，但距離保持得極近，是一種無聲的守護姿態(tài)。

  她順利坐下，脊背挺得筆直，雙手交疊放在膝上，指甲幾乎要掐進掌心。這看似簡單的動作，對她而言卻需要極大的專注和勇氣。

  夜老夫人將她的謹慎和努力盡收眼底，目光在她空洞卻努力保持鎮(zhèn)定的眼睛上停留片刻，然后轉(zhuǎn)向一旁有些按捺不住的夜唯一，語氣平淡：“唯一，你去看看小廚房給我燉的燕窩好了沒有?！?br />
  這是明顯的支開。夜唯一有些不情愿，但看到哥哥遞來的眼神，只好嘟著嘴應了聲“哦”，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出去。

  茶室里只剩下三人?？諝夥路鹱兊酶幽郎聪愕臍庀⒔z絲縷縷，纏繞著某種無聲的較量。

  傭人悄無聲息地奉上茶盞，放在夢婉瑩手邊的茶幾上，輕聲提示：“夢小姐，您的茶，在您右手邊?！?br />
  “謝謝?！眽敉瘳摰吐暤乐x，卻沒有去碰那杯茶。在這種環(huán)境下，任何一個多余的動作都可能出錯。

  夜老夫人端起自己那盞古樸的紫砂杯，輕輕呷了一口，目光重新落在夢婉瑩身上，開門見山，語氣聽不出喜怒：“夢家丫頭，抬起頭來。”

  夢婉瑩依言微微抬起下巴，雖然眼前一片漆黑，但她努力“望”向聲音來源的方向。

  “嫁進夜家，委屈你了。”老夫人忽然說了這么一句。

  夢婉瑩心中一緊，這話是客氣，還是試探？她穩(wěn)住心神，輕聲回答：“老夫人言重了。夜家待我很好。”

  “哦？”老夫人放下茶杯，發(fā)出輕微的磕碰聲，“替你那姐姐嫁過來，心里就沒有半點不甘？畢竟，熙辰等的那個人，原本不該是你?！?br />
  這話如同利刺，精準地扎在夢婉瑩心中最敏感脆弱的地方。她的臉色更白了一分，交疊的手指收緊，指節(jié)泛白。是啊，她只是個替身，一個闖入者。

  夜熙辰的眉頭蹙起，剛要開口，卻見夢婉瑩深吸了一口氣，空洞的眼睛里竟閃過一絲極淡的倔強。她微微抿了抿唇，聲音依舊輕柔，卻帶著一種難得的清晰：

  “父母早逝，家道中落，姐姐有自己的選擇，婉瑩別無他法。嫁入夜家，是命運使然，亦是婉瑩的責任。至于夜先生等的是誰……”她頓了頓，語氣帶上了一絲自嘲般的平靜，“并非婉瑩所能置喙。婉瑩只知，既入夜家門，便會謹守本分，不做非分之想?！?br />
  她沒有抱怨，沒有訴苦，甚至沒有為自己辯解，只是平靜地陳述了一個在她看來無可奈何卻又必須面對的事實，并表明了安于現(xiàn)狀的態(tài)度。這份超出年齡的冷靜和骨子里透出的堅韌，讓夜老夫人眼底閃過一絲極細微的訝異。

  夜熙辰看著她強裝鎮(zhèn)定卻單薄無助的背影，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揪了一下。他清楚地知道，她不是別無他法，而是為了保全家族最后一點產(chǎn)業(yè)，才被迫承擔了這本不屬于她的責任。而她口中的“不做非分之想”，更像是一根刺，扎在了他的心口。

  “本分？”夜老夫人重復著這個詞，手指緩緩撥動著佛珠，“夜家的媳婦，光守本分可不夠?！?br />
  就在這時，一只皮毛光滑的波斯貓悄無聲息地從角落里踱步出來，跳上了夢婉瑩身邊的空位，好奇地用腦袋蹭了蹭她垂落的手。

  夢婉瑩被這突如其來的毛茸觸感驚得身體一顫，下意識地縮回了手。她看不見，不知道是什么東西。

  “是祖母養(yǎng)的雪球，一只貓，很溫順。”夜熙辰立刻低聲解釋。

  夢婉瑩松了口氣，猶豫了一下，試探著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觸摸了一下。貓咪發(fā)出舒適的“咕?！甭?，主動將腦袋湊近她的掌心。感受到掌心下的溫暖和柔軟，夢婉瑩緊繃的神經(jīng)奇異地松弛了一點，蒼白的臉上甚至露出一絲極淺淡的、真實的柔和笑意。她輕輕撫摸著貓咪，動作溫柔。

  這個細微的互動，落在了夜老夫人銳利的眼中。她看到夢婉瑩在面對未知恐懼時的瞬間驚慌，也看到了她迅速克制后的溫柔。對弱小生靈自然而然的憐愛，是裝不出來的。

  夜老夫人沉默了片刻，茶室里的氣壓似乎悄然發(fā)生了變化。她再次端起茶杯，語氣依舊平淡，卻似乎少了幾分最初的審視：“聽說，你眼睛不方便之前，會調(diào)香？”

  夢婉瑩沒想到老夫人會問這個，輕輕點頭：“是，家母略通此道，教過一些皮毛?！?br />
  “我年紀大了，有時睡不安穩(wěn)。過兩日，你若得空，按古方配一味安神香送來吧?！崩戏蛉说?，像是在吩咐一件再平常不過的小事。

  夢婉瑩卻愣住了。這……是什么意思？是認可，還是又一道考題？她不敢確定，只能恭敬應下：“是，婉瑩盡力?！?br />
  夜熙辰眼底卻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亮光。祖母從不輕易讓人近身伺候，更別說讓她配香。這個要求，看似隨意，實則是一個極其重要的信號——她給了夢婉瑩一個展示價值、同時也是靠近她的機會。

  “好了，我也乏了。”夜老夫人擺了擺手，“熙辰，帶你媳婦去用點心吧。唯一那丫頭，怕是等急了?！?br />
  “是，祖母?！币刮醭焦Ь磻溃缓筠D(zhuǎn)向夢婉瑩，聲音不自覺放低了些，“我們走吧?！?br />
  夢婉瑩如蒙大赦，起身時腿都有些發(fā)軟。她朝著老夫人的方向再次微微躬身，然后在夜熙辰的引導下，離開了這間充滿壓力的茶室。

  走到門口，夜唯一果然等在那里，迫不及待地沖上來挽住夢婉瑩：“婉瑩姐姐，奶奶沒為難你吧？”

  夢婉瑩輕輕搖頭，心有余悸，后背已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