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歲晚把胡椒水瓶子往枕頭底下塞，順手撈過賬本攤在膝頭。油燈撥亮些，她蘸墨提筆，指尖穩(wěn)得不像話——德妃那封信的墨跡新得發(fā)亮，年氏庫房的賬目卻舊得發(fā)霉。她咬著筆桿翻到第三頁，在“松江布二十匹”后頭添了個零，又在“燕窩三斤”的單價上多畫一道豎線。蘇培盛端著宵夜推門進來時，正撞見她對著賬本齜牙咧嘴。

  “格格這是跟數(shù)字有仇？”蘇培盛把雞湯面擱在炕桌上，瞥見墨跡未干的賬頁，“四爺讓您理賬，沒讓您改命?！?br />
  “這叫技術(shù)性調(diào)整?！苯獨q晚扒拉兩口面，突然壓低嗓子，“勞煩公公明日替我尋樣東西——魚鰾膠摻夜光石粉，越糙越好?！?br />
  蘇培盛的眉毛差點飛進發(fā)髻：“您要糊風箏？”

  “糊賬本。”她舀起一勺湯吹涼，“內(nèi)務府那幫老古董明日準來查賬，總得給他們備點驚喜?！?br />
  次日辰時剛過，穿靛藍官服的老賬房果然杵在院門口，身后跟著兩個抱算盤的學徒。姜歲晚趿拉著繡鞋迎出去，袖口還沾著半塊芝麻餅?！巴鯉煾荡篑{光臨，快請屋里暖和暖和。”她側(cè)身讓路，故意讓披風掃過對方靴尖。

  老賬房鼻孔里哼出聲氣，徑直坐到主位翻賬本。算珠噼啪響了半刻鐘，枯瘦手指猛地戳向某頁：“松江布怎會記成二百匹？王府月例單子可沒這項！”

  “哎喲！”姜歲晚拍著腦門跌坐回椅中，袖管里簌簌掉出幾粒碎墨渣，“昨兒熬得太晚，手抖寫岔了道?！彼テ鹈P要改，筆尖卻懸在紙面遲遲不落，“您瞧我這記性……究竟是二百還是二十來著？”

  老賬房奪過筆蘸墨重寫，姜歲晚趁機將袖中特制墨錠滾進硯臺。熒光粉末混著清水化開，賬本上“二百匹”三個字在日光下泛起微不可察的青灰。她捂嘴打個哈欠，眼角余光掃過窗欞——雕花木格間有片衣角一閃而過。

  “燕窩的賬也有蹊蹺?！崩腺~房掀到后頁突然拔高嗓門，“三斤作價九十兩，市價不過六十兩！”

  姜歲晚揉著眼睛湊近看，指尖“無意”蹭過賬頁邊角。熒光標記順著她指甲劃過的軌跡，在“供貨商”欄位悄悄連成虛線?！霸S是記串行了?！彼テ疰?zhèn)紙壓住賬本，“要不您帶回去細查？橫豎年側(cè)福晉的私庫鑰匙在您手里?！?br />
  老賬房臉色驟變，甩袖就要走人。姜歲晚忽然哎呀一聲，抄起賬本追到廊下：“您老慢走！這頁夾著張收據(jù)呢——”她嘩啦抖開紙頁，陽光斜照下，熒光虛線赫然指向“通匯銀號”四個小字。

  窗后傳來茶盞輕磕桌面的聲響。姜歲晚假裝沒聽見，扯著嗓子喊蘇培盛：“快給王師傅備車！順便把我那瓶辣椒油捎上，天冷驅(qū)寒！”

  老賬房腳步踉蹌著沖出院門，懷里的賬本硌得肋骨生疼。姜歲晚轉(zhuǎn)身回屋，正對上胤禛倚在博古架旁的身影。他指尖捻著片褪色的胭脂紙，正是昨日德妃偏殿里年氏用過的那種。

  “通匯銀號。”胤禛把胭脂紙按在賬本熒光標記處，“西北軍需采買名錄里，可沒這家鋪子。”

  姜歲晚踮腳去夠他手里的紙，被他抬手避開?！巴鯛敿戎朗怯白鱼y號，何苦讓我熬夜造假？”她索性癱進圈椅，“那魚鰾膠摻得我手酸，夜光石粉還扎得腕子癢?！?br />
  “本王倒想看看?！必范G屈指彈了彈賬本，“你準備怎么收場？”

  “等他們自己撞上來。”她抓起算盤搖得嘩啦響，“老賬房今夜必去銀號報信，明早就能釣條大魚——比如年大將軍的親筆批條？”

  胤禛突然傾身撐住椅背，呼吸拂過她耳廓：“若釣來的是刺客呢？”

  姜歲晚反手把算盤塞進他懷里：“所以求王爺恩典，允我病三日?！彼龊匪孔踊瘟嘶危氨Ｃ壈?，專治各種不服?！?br />
  窗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蘇培盛在簾外喘著氣：“格格！內(nèi)務府派人封了西角門，說是要查……查您私藏軍械！”

  姜歲晚和胤禛同時笑出聲。她慢悠悠系好披風帶子：“告訴他們，軍械在灶臺底下——上個月炸糊的辣椒醬壇子，威力堪比火藥?！?br />
  蘇培盛憋著笑退下。胤禛卻從袖中抽出張疊成方勝的紙箋遞來：“德妃剛送來的，讓你即刻進宮?！?br />
  姜歲晚展開紙箋，末尾朱砂印赫然是兵部關(guān)防。她指尖摩挲著印泥凸起的紋路，突然抬頭：“王爺覺得……德妃娘娘真關(guān)心西北軍餉？”

  “她關(guān)心的是誰在挪用軍餉?！必范G抽走紙箋撕成兩半，“你且裝病，本王替你走這一趟?！?br />
  姜歲晚拽住他衣袖：“那賬本上的熒光標記……”

  “留著?！必范G拂開她的手，“本王倒要看看，年羹堯的銀號能吐出多少臟銀?！?br />
  她目送玄色身影消失在垂花門，轉(zhuǎn)身從炕褥下摸出個小布包。拆開層層油紙，里面是半截西洋懷表的齒輪——昨夜拆解時發(fā)現(xiàn)的夾層，正好能藏三粒夜光石粉。

  蘇培盛又探頭進來：“格格，周嬤嬤在二門外哭天搶地，說您克扣年側(cè)福晉的月例銀子……”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后面精彩內(nèi)容！

  “讓她哭?！苯獨q晚把齒輪塞進發(fā)髻，“順便告訴王師傅，他漏算了筆大賬——通匯銀號上月兌的三百兩黃金，走的是王府馬廄的草料賬?！?br />
  暮色漫進窗欞時，姜歲晚正趴在賬本上假寐。忽有冰涼物件貼上后頸，她反手一抓，竟攥住半塊溫熱的玉佩。

  “裝睡？”胤禛的聲音從頭頂落下，“德妃夸你賬目清白，還賞了盒東珠?！?br />
  姜歲晚翻身坐起，玉佩穗子纏住她手指：“娘娘沒問熒光墨水的事？”

  “她問為何內(nèi)務府賬房突然告病?！必范G解下腰間荷包扔給她，“打開看看。”

  荷包里躺著張皺巴巴的當票，當物寫著“鎏金自鳴鐘”，當鋪印章卻是“通匯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