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三年 春

  皇帝下令廣納后宮。天子后宮之事，一向來是京城茶寮酒肆升斗小民最隱秘最熱鬧的談資。

  茶攤上，一老儒捏著胡須，口吐芬芳?！斑@成何體統(tǒng)，太祖當(dāng)年立下規(guī)矩，后妃尚選至民間，怕勛貴外戚做大，如今倒好了，勛貴人家女兒也可參選?！?br />
  鄰座的年輕男子一邊咀嚼著黃豆，一邊囫圇說道：“我們升斗小民管這事干嘛？各有各的造化?！?br />
  “聽說了嗎？宮妃誕子，有功于皇家，娘家封萬戶侯，賞千匹絲綢。你家二丫樣貌不錯，可進(jìn)宮博上一博?！币黄抛右贿呧局献?，一邊湊近婦人道。

  “博什么？我們擔(dān)不起這樣潑天富貴，朝天女下場，怕?！蹦菋D人使勁搖著頭。身子不斷哆嗦。

  那婆子訕訕笑道：“難怪吳寡婦連夜招了一個跛腳的漢子。王娘子，為了二丫，你也趕快招婿吧?！?br />
  燕春樓外搭了一個小舞臺，以燕春樓為背景，舞臺上立了木質(zhì)畫框。畫框不大。六尺寬。斜靠一副幕布上。人在畫框上跳舞，舞姿翩翩，仿佛畫活了起來。

  姜姚站在舞臺下指揮著少年排練?！皩Γ瑢?，對，好，好，好，小八，不錯，幅度不要過大了?！彼芍耘钠鹌鹆耸?，這小八領(lǐng)悟性不錯，一點(diǎn)即通。

  “小八，這種舞姿過于忸怩，不能大幅跳躍，不爽?！蔽枧_下的狗蛋抿嘴，不屑吐槽道。

  “狗蛋，你快上。耍劍，注意，幅度不能過大。”姜姚皺眉，這狗蛋身材健碩，不適合柔弱的舞蹈。

  “夏荷姐，這？”狗蛋羞紅了臉。不好意思瞅了一圈四周，低下頭。腳不愿挪動半分。

  路人皆停下腳步觀看，對少年指指點(diǎn)點(diǎn)。少年們皆不好意思紅了臉，狗蛋更是變了臉，氣勢洶洶朝眾人揮手?！翱词裁纯矗?，走，走?！?br />
  眾人哄笑，始終不愿意離去。

  “少年們，抬頭挺胸，這是舞臺，舞者不該在舞臺上展示舞技嗎？你們唯唯諾諾干嘛？”姜姚氣不打一處來，少年們在燕春樓揮汗如雨，毫無怨言?？稍诖颂幷故疚杓?，少年們皆羞赧不安，推脫。

  昌盛拽著她的衣袖，扯了扯，背過身去，為難說道：“夏荷姐，我們不是樂戶，在此處拋頭露面，大庭廣眾跳舞，委實(shí)不妥?！?br />
  不妥？姜姚愕然，轉(zhuǎn)頭看向這群少年。她真是恨鐵不成鋼的。她氣鼓鼓大嚷：“這是宣傳?！彼龜]起袖子，用手指著少年們。“拋頭露面怎么了？跳舞賺錢丟人嗎？其實(shí)不丟人。”她重重強(qiáng)調(diào)“不丟人”三個字。她揪起方昌盛衣襟狠狠拽到一邊去。

  姜姚探身向前，一臉嚴(yán)肅瞪著他，“昌盛，薛府查抄之時，你阿姐不也當(dāng)街跳舞補(bǔ)貼家用嗎？你為何覺得當(dāng)街跳舞丟人?！?br />
  “我們不是樂戶?！狈讲⒌椭^，不停絞著手，反復(fù)強(qiáng)調(diào)道。

  “樂戶與農(nóng)戶只是分工不同而已。這燕春樓里面與外面又有何不同？勞動最光榮，你們?nèi)舾市睦侠蠈?shí)實(shí)做農(nóng)民就不會偷跑來跳舞了?！苯﹄p手環(huán)胸，眉頭一皺，這群少年郎真是死腦筋，正大光明跳舞不敢，偷偷摸摸跳舞就敢？偷偷摸摸的就不怕別人說三道四了？這是什么鬼才邏輯。

  “夏荷姐，里面與外面不一樣?！狈讲⒚碱^緊蹙，他微微抬眼，一臉為難說道。“里面觀舞著皆為達(dá)官顯貴，跟我們這種小民無任何聯(lián)系。外面這些人，跟我們息息相關(guān)?！?br />
  姜姚愣住了，京城雖大，百姓皆活在鄉(xiāng)土經(jīng)濟(jì)的社會中，流言蜚語仿佛利刃一般，隨時隨地能將人擊垮。她不服氣嚷道。“嘴叭叭的，跟誰學(xué)的?！彼蛑欤瑖@著氣。回頭看了一眼，少年們正圍著小八說三道四。

  “唉！昌盛，那小八為何能完成KPI，他不懼街坊之間的流言蜚語嗎？”姜姚仿佛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般興奮。方昌盛嘴皮子溜，這估計是他找的借口。

  “小八？”方昌盛愣住了。小八一直是他們中間的佼佼者。他結(jié)結(jié)巴巴辯駁道：“小八，失了雙親，跟著一個瞎眼的奶奶生活，他，他不懼正常。”

  姜姚哼哼唧唧瞪著方昌盛。不懼怕流言蜚語之人皆為勇士。她轉(zhuǎn)過身，意氣風(fēng)發(fā)的大聲宣布道。“敢在此臺跳舞者，月銀翻倍。你們可以自行選擇?！?br />
  眾人嘩然，方昌盛更是驚得目瞪口呆。姜姚訕訕笑，心里腹誹：小樣，看我怎么收拾你，老話說得好，重金之下，必有勇夫。

  “我上，我上?！惫返把劾锓褐猓获R當(dāng)先，跳上舞臺。

  “狗蛋，你幅度要小，劍得收放自如?！苯π睦锶杠S，月銀翻倍，這誘惑力真大呀。她搖頭晃腦指揮著，不料，一柄凌空寶劍朝她刺了過來。她大驚，頭腦頓時一陣空白。咯噔一下跌倒在地。

  眾人哄堂大笑，狗蛋始料未及朝前翻滾，跳下舞臺。

  “狗蛋，你是故意的?！苯@魂未定，喘著粗氣大吼道。眾人皆跑了過來。

  “狗蛋，你故意的。利刃傷了人，怎么辦？”其中一少年憤憤不平嚷道。狗蛋老是仗著身強(qiáng)力壯欺負(fù)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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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荷姐，冤枉呀，我腳一滑，不慎摔倒?！惫返氨犞鵁o辜大眼睛，一臉茫然說道。

  “剛剛飲水弄濕這一塊，我去擦拭一下?！毙“诵唪稣J(rèn)了錯。

  姜姚扶著腰搖頭，后脊椎生疼。她呲牙咧嘴說道：“利器類的，以后別上這舞臺了，傷到無辜之人不妥。”

  “夏荷姐，這月銀翻倍是真的嗎？”方昌盛上前，湊趣問道。其實(shí)，這才是眾人關(guān)心的問題。

  “真，比珍珠還真。”姜姚苦著一張臉。后背一抽抽的疼，她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罢胰巳フ堘t(yī)士，專治跌打損傷的醫(yī)士。”她痛苦呻吟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