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草像綠色的火焰吞噬著整個庭院，斷墻根下的狗尾草頂著毛茸茸的穗子，撓得人癢癢。

  謝燁抓撓著，心煩意亂，里面在說什么？聽不清，他轉(zhuǎn)頭，開口要問，唇貼在小娘子的面頰上，他慌了神，踉蹌后退，后仰，整個人摔倒在地。

  蜻蜓點水，一瞬而過，姜姚面紅耳赤，氣惱擦拭著面頰，低喃道：“你干嘛?！?br />
  謝燁羞澀不安爬起，結(jié)結(jié)巴巴道：“王十三與縣主是何種關(guān)系？”燥熱，渾身燥熱。

  姜姚瞪了他一眼，扒拉開野草，低喃道：“戀人，你不知曉嗎？”

  戀人？私定終身？謝燁神情疑惑，兩人為何要不顧世俗私定終身呢？

  十二娘心亂如麻。短短一段路，她預(yù)想過千百種答案，她眼眶蓄淚，這么多年憋在心中委屈，不知如何宣泄，她微微抬眼，艱難吐了一句：“絮哥，當(dāng)年你為何不告而別？”

  王十三面色蒼白，他就這樣冷冷站著。這么多年，他一直為此懊惱。他垂下眼，低喃道：“崢崢，王氏乃寒門，逃婚之事如若泄露半句。王氏恐遭不住朝廷的雷霆之怒。”

  牽扯家族嗎？十二娘搖頭冷笑，等了這么多年，等來一句“雷霆之怒”，她啞然失笑道：“絮哥，范氏已傾覆，雷霆之怒乃子虛烏有。”

  王十三神情恍惚，他艱難說道：“崢崢，你不明白，你定下婚約那年，朝廷傳出消息，汝寧公主將改嫁吉安侯陸仲?！标懯系母鴮λ麄z實行全方位的圍追堵截，路陸，河陸全都堵死了。

  陸伯伯？十二娘疑惑，汝寧公主在她逃婚次年去世，始終未曾改嫁，她不可置信嚷道：“絮哥，你在撒謊?！?br />
  王十三搖頭，慘笑道：“崢崢，當(dāng)年之所以不告而別，陸侯爺擒住了我。”已愈的鞭傷至今仍隱隱作疼。

  十二娘不由自主瞪大雙眼。王十三以自身為引，換她出逃的機會嗎？可想而知，以陸侯爺?shù)谋?，王十三得受多大的罪過。她重重喘息著，眼淚啪啪啪落了下來，她死死拽著王十三袖子，痛苦不堪說道：“絮哥，你為何不供出我呢？”

  王十三露出一抹慘笑，他目光炯炯有神，盯著十二娘道：“崢崢，當(dāng)年你誓死不愿嫁那馬氏長子，你逃了，我才能心安?！?br />
  誓死不嫁？那是因為有了誓死要嫁之人呀。十二娘早已淚流滿面，她渾身顫抖，撲在王十三的懷中，啜泣道：“絮哥，我以為你不要我了。”

  王十三輕拍十二娘的后背道：“崢崢，你得堅強，你得勇敢，去過你想要的生活吧?！边@些話，他一直藏在心中。

  十二娘微微仰頭，淚水糊面，臟兮兮的。她吸著鼻子，委屈巴巴說道：“絮哥，我誓死要嫁之人一直都是你，我要跟你在一起。”

  王十三一怔，面色訕訕，他推開十二娘的，拽住她胳膊，一臉正色道：“崢崢，不可能了?！?br />
  王十三義正言辭的拒絕讓十二娘莫名的恐慌，她身體劇烈顫抖，聲嘶力竭嚷道：“為何？”

  王十三沉吟，他穩(wěn)住十二娘搖搖欲墜身體，大吼一聲道：“崢崢，你冷靜些?！?br />
  十二娘腦海中回蕩著范六娘尖銳的魔音，王十三不愛你，王十三所愛之人是你那卑賤的庶妹。魔音貫耳，句句撓心，她情緒激動，神情混亂問道：“絮哥，范嶸嶸是誰？”

  王十三沉默不語，范嶸嶸，這個名字如魔咒一般糾纏著他，他始終忘不掉那些年的記憶。

  少年吐著舌頭，扯著女孩頭頂上的小揪揪，嘟囔道：“嶸嶸，你的名字怎么這么奇怪。”崢嶸，形容山高峻，這分明是給男孩取的名。

  女孩眉頭緊蹙，轉(zhuǎn)頭，咬著畫筆道：“崢嶸，形容卓爾不凡，我阿姐叫崢崢，我自然叫嶸嶸了?！?br />
  少年擱下畫筆，眉頭一皺，呢喃著：“崢嶸，崢嶸，你有阿姐？怎么沒見過?！?br />
  女孩面有郁色，猶豫不決說道：“阿娘說，阿姐跟我不一樣，阿姐在京城?！?br />
  多年來，少年始終不明白“不一樣”是什么意思，直至女孩病世。少年才知曉，女孩乃駙馬庶女，一直養(yǎng)在此地。彌留之際，女孩唯一心愿：回范府，認(rèn)主歸宗。

  十二娘久等不到回應(yīng)，她面色慘白，死死咬著嘴唇，推開王十三，轉(zhuǎn)身，抽泣，低喃道：“絮哥，你不說，我也知道，范嶸嶸是我阿妹，范十三娘，你所憐惜之人?！?br />
  憐惜之人？王十三愣住了。青梅竹馬，情投意合。他曾也這樣認(rèn)為?？稍愀馐?，他背棄他曾立下的誓言。漸漸的，他對眼前的小娘子動了心，甚至不顧一切助她逃婚。

  范十三娘，十二娘掩面，這個素不相識之人成了他倆之間最大的阻隔。她的心仿佛讓人挖了一塊，空落落的。她攥緊拳頭，強裝鎮(zhèn)靜轉(zhuǎn)身，目光炯炯，面對著王十三道：“絮哥，其實，我不在乎，我們可以重新開始?！?br />
  重新開始？可以嗎？王十三反復(fù)詢問著自己，他能否承背棄家族，再次承受朝廷的雷霆之怒，答案是否定的。當(dāng)年他的一時沖動，整個氏族差點灰飛煙滅。幸而當(dāng)年，汝寧公主出面說情，保下了他。汝寧公主唯一要求，他得立下重誓，斷絕跟十二娘的來往，這些年，他做到了，他遠離紅塵，一心修道。

  十二娘神色癲狂，目光呆滯，她拽著王十三胳膊，反復(fù)念叨著：“我們重新開始?！?br />
  王十三不忍打破十二娘的幻想，他搖頭，慘笑道：“崢崢，我乃道士，不能娶妻?！?br />
  十二娘抿唇，神情痛苦不堪，她搖晃著王十三胳膊，喃喃道：“絮哥，我也剃頭做姑子去?！?br />
  往事不堪回首，王十三寵溺拍了拍十二娘肩膀道：“甘露不潤無根草，大道不渡無緣人。”

  十二娘愕然。王十三仿佛能一眼看穿她，放不下紅塵俗事。其實，她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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