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楓說，來人吶，倒兩熱杯牛奶端過來，外面的士兵走了，進(jìn)來倒了兩杯牛奶。帳外的晨光尚未完全穿透云層，帳內(nèi)炭火依舊燃著，暖融融的光暈籠罩著床榻。易楓話音剛落，帳簾便被輕輕掀開，一名士兵端著托盤走進(jìn)來，盤中放著兩只白瓷碗，熱氣裊裊升騰，帶著醇厚的奶香。士兵動作輕緩地將托盤放在床邊的矮凳上，躬身行禮后便悄然退了出去，沒有發(fā)出半點多余的聲響。易楓小心翼翼地松開摟著趙福金的手臂，生怕驚擾了她，起身端過一碗牛奶，指尖觸到碗壁的溫度，溫?zé)岵粻C，正適合入口。他重新坐回床邊，將碗遞到趙福金面前，聲音柔得像初春的風(fēng)：“福金，慢點喝，剛溫好的，不燙嘴。”說著，他抬起手，指尖輕輕拂過她散亂的發(fā)絲，動作溫柔得仿佛對待易碎的珍寶，目光落在她蒼白卻依舊清麗的臉龐上，由衷贊嘆：“福金，你真美?！边@聲夸贊沒有半分虛浮的討好，只有純粹的欣賞與疼惜。哪怕她此刻眼角掛著未干的淚痕，臉色因一夜無眠而顯得疲憊，那份被亂世磋磨后依舊殘存的風(fēng)華，依舊動人心魄。可趙福金聽到這話，卻像是被針扎了一般，身體猛地一僵，接過牛奶的手微微顫抖，碗中的奶液泛起細(xì)密的漣漪。她沒有抬頭看易楓，只是垂著眼簾，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緒，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帶著濃濃的自卑與自我否定，沒有半分小說里的嬌羞與欣喜，只有真實經(jīng)歷賦予她的卑微與惶恐：“我……我不美……”她的聲音破碎而沙啞，帶著未散的鼻音，“我早就不是以前的樣子了……臉上有被凍瘡留下的疤，身上全是傷痕……又臟又丑，怎么會美呢？”靖康之變后，她被擄往金國，一路風(fēng)餐露宿，饑寒交迫，臉上凍出了凍瘡，潰爛后留下了淺淺的疤痕；被欺凌時，身上更是添了無數(shù)深淺不一的傷口，那些疤痕像丑陋的印記，時時刻刻提醒著她過往的屈辱與不堪。在她的認(rèn)知里，“美”早已是與她無關(guān)的字眼，她只覺得自己骯臟、丑陋，配不上任何贊美。她輕輕抿了一口牛奶，溫?zé)岬囊后w滑過喉嚨，帶來一絲暖意，卻暖不透她心底的寒涼。她依舊垂著頭，不敢看易楓的眼睛，仿佛那聲“真美”是對她的嘲諷，“易郎，你不用安慰我……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樣子。能得到你的庇護(hù)，我已經(jīng)很知足了，不敢奢求別的……”她的話語里滿是怯懦，像一只受驚的小獸，不敢奢望任何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在金國的日子里，她早已習(xí)慣了被輕視、被踐踏，早已忘記了被人真心夸贊是什么滋味。易楓的贊美，在她看來不是認(rèn)可，而是一時的憐憫與安慰?！拔覜]有安慰你?！币讞鞔驍嗨脑挘Z氣堅定而真摯，他抬起手，輕輕捏住她的下巴，讓她不得不抬起頭看著自己，“在我眼里，你就是最美的。那些疤痕不是丑陋的印記，是你堅強活下來的證明，是你對抗亂世的勛章。它們一點都不丟人，反而讓你更讓人心疼，更讓人敬佩?！彼哪抗庾茻岫嬲\，沒有半分虛假，“你的美，不是皮囊的光鮮，是你在絕境中依舊沒有放棄的韌性，是你被傷得那么深，依舊愿意嘗試相信的柔軟。這些，比任何外在的美都更珍貴?！壁w福金被他看得無處遁形，眼底的自卑與惶恐漸漸被震驚取代，淚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涌了上來，這一次，卻不再是絕望的淚，而是被認(rèn)可、被珍視的淚。她活了二十多年，從未有人告訴她，那些丑陋的疤痕是“勛章”，從未有人讓她覺得，自己經(jīng)歷的苦難不是恥辱，而是值得敬佩的堅韌。她猛地低下頭，避開易楓的目光，肩膀微微聳動，哽咽著說道：“可……可我還是覺得自己配不上你……你是大英雄，應(yīng)該配更好的、干凈的、沒有過往的女子……”“在我心里，你就是最好的?！币讞鬏p輕拭去她臉上的淚水，聲音溫柔而堅定，“干凈與否，從來不是看過往的經(jīng)歷，而是看一顆心。你的心是干凈的，是善良的，是堅韌的，這就夠了。我愛的，就是這樣的你，無關(guān)其他?！壁w福金緊緊攥著手中的牛奶碗，指節(jié)泛白，淚水滴落在碗中，與奶液融為一體。她依舊不敢完全相信易楓的話，可那些真摯的話語，那些溫柔的動作，卻像一束光，一點點照亮了她心底的黑暗，讓她那顆早已荒蕪的心，漸漸生出了一絲微弱的希望。她沒有再反駁，只是小口小口地喝著牛奶，溫?zé)岬囊后w順著喉嚨滑入腹中，帶來一陣陣暖意，驅(qū)散了些許身體的寒涼與心底的惶恐。易楓坐在一旁，靜靜地看著她，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偶爾抬手，輕輕拂過她的頭發(fā)，動作溫柔而持續(xù)，用沉默的陪伴給予她最堅實的支撐。帳內(nèi)的氣氛漸漸變得寧靜而溫馨，牛奶的醇香與炭火的暖意交織在一起，驅(qū)散了一夜的陰霾。趙福金喝著牛奶，感受著身邊易楓的陪伴，緊繃的身體漸漸放松了一些，眼底的疲憊與惶恐也淡了些許。她知道，要徹底走出過往的陰影，要完全相信易楓的話，還需要很長的時間。但至少此刻，她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暖與被珍視的感覺，這份感覺，像一顆種子，在她心底生根發(fā)芽，讓她有了一絲敢于面對過往、期盼未來的勇氣。喝完牛奶，她將空碗放在矮凳上，重新依偎在易楓懷中，這一次，她的身體不再那么僵硬，顫抖也輕了許多。她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易楓沉穩(wěn)的心跳聲，感受著他溫暖的懷抱，臉上漸漸露出了一絲淺淺的、帶著疲憊卻無比安心的笑容。帳外的晨光越來越亮，透過營帳的縫隙照了進(jìn)來，落在二人相擁的身影上，像是為他們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暈。這亂世依舊艱難，過往的傷痕依舊存在，但這份真摯的感情與不離不棄的陪伴，終究給了他們抵御一切風(fēng)雨的力量。易楓感受著懷中人漸漸放松的身體，雖仍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卻已不復(fù)先前的劇烈顫抖。他低頭看著她烏黑的發(fā)頂，聲音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福金，你看，天快亮了?！壁w福金聞言，微微抬起頭，順著他的目光望向帳外，朦朧的晨光映入眼底，讓她下意識地瞇了瞇眼。一夜無眠，眼底的紅血絲清晰可見，臉色依舊蒼白，卻比深夜時多了一絲人氣。易楓抬手，指尖輕輕撫過她臉頰上那道淺淺的凍瘡疤痕，動作溫柔得仿佛在觸碰稀世珍寶，隨即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熨帖著她的冰涼，一字一句道：“你是我的妻子，是易楓明媒正娶的女人，能不能別再這么自卑？”“妻子”二字像一塊石子，投進(jìn)趙福金早已波瀾不驚的心湖，激起圈圈漣漪。她渾身一震，眼神里滿是錯愕與難以置信，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妻子？她配嗎？一個被擄掠、被欺凌、滿身傷痕、連自己都覺得骯臟不堪的女人，也配做堂堂抗金將領(lǐng)的妻子？她猛地抽回手，往后縮了縮，眼神躲閃著不敢看易楓，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帶著濃濃的惶恐與自我否定：“我……我不配……”這三個字，幾乎是她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反應(yīng)。在金國的日日夜夜里，她早已被踐踏得沒了半點尊嚴(yán)，只覺得自己是一件毫無價值的玩物，是家族的恥辱，是世人眼中的污點?！捌拮印边@樣神圣而尊貴的身份，于她而言，是遙不可及的奢望?！耙桌桑銊e這么說……”她哽咽著，淚水又開始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我知道你待我好，可我……我真的配不上‘妻子’這兩個字。我身上全是屈辱的印記，是見不得光的過往，我會玷污你的名聲，會讓別人笑話你的……”靖康之變后，宗室女子的遭遇早已傳遍天下，她不敢想象，若是有人知道易楓的妻子是她這樣一個“失貞”的帝姬，會如何議論他、嘲諷他。她不怕自己被人唾罵，卻怕因為自己，連累了這個唯一給她溫暖的男人。“別人笑什么，與我何干？”易楓眉頭微蹙，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慍怒，卻不是對她，而是對那些可能存在的流言蜚語，“我易楓的妻子，輪不到別人置喙。”他重新握住她的手，力道堅定，不容她掙脫，“你經(jīng)歷的那些，不是你的錯。是金人太惡，是亂世太苦，你只是一個受害者，一個拼盡全力活下來的受害者。憑什么要因為別人的惡行，讓自己一輩子活在自卑里？”他的話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