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皇宮的朱紅宮墻，在殘陽下泛著沉郁的光澤。易楓踏著青石板路緩步前行，靴底碾過落在地上的碎玉殘瓷，發(fā)出細碎的聲響。宮苑深處，亭臺樓閣依舊雕梁畫棟，鎏金的瓦當(dāng)在余暉中閃著冷光，只是廊下的宮燈歪斜，階前的雜草已悄悄冒頭，透著幾分兵敗后的蕭索。朱伯材跟在易楓身側(cè)，捻著花白的胡須，目光掃過眼前的瓊樓玉宇，忍不住輕嘆：“女婿，你瞧這皇宮的氣派，一磚一瓦怕都是民脂民膏堆起來的。趙構(gòu)偏安江南一隅，不思收復(fù)中原，反倒在這臨安城里大興土木，揮霍無度，不知道搜刮了多少百姓的血汗，才換來這般奢華?！币讞魍Ｏ履_步，仰頭望著遠處巍峨的慶元宮，殿頂?shù)镍|吻依舊威嚴，卻難掩內(nèi)里的頹敗。他指尖摩挲著腰間的佩劍，聲音低沉：“百姓們在戰(zhàn)火中流離失所，食不果腹，他卻在這里醉生夢死，勾結(jié)金人茍且偷生。這樣的統(tǒng)治者，丟了江山也是活該?！薄罢f得是?！敝觳狞c點頭，“不過如今拿下臨安，平定了內(nèi)亂，我們總算可以集中精力對抗金人了。只是河間府那邊，距燕云十六州極近，又是金人運糧的要害，想要拿下，怕是要費一番周折?！币讞髡_口，眼角余光卻瞥見不遠處的回廊柱后，閃過一抹纖弱的身影，隨即隱入陰影之中?！笆裁慈耍俊壁w羽反應(yīng)最快，猛地按劍上前，怒喝一聲，“出來！”廊柱后的身影猛地一顫，許久沒有動靜。張奈何嗤笑一聲，跨步上前，朗聲道：“躲躲藏藏的算什么本事？如今臨安已破，趙構(gòu)早已棄城而逃，你還想在這里裝神弄鬼不成？”洛天和幾名護衛(wèi)也迅速圍了上去，形成合圍之勢。過了片刻，一道纖細的身影才從廊柱后緩緩走出，身形搖搖欲墜，渾身都在劇烈顫抖。她穿著一身素雅的宮裝，裙擺上沾了塵土，頭發(fā)也有些散亂，雙手緊緊攥著衣角，頭垂得極低，幾乎要埋進胸口。易楓定睛望去，只見這女子眉眼間竟有幾分酷似邢秉懿，那低垂的眼簾、微微抿起的嘴唇，都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溫婉。他下意識地開口：“邢秉懿？”話音剛落，女子的身體抖得更厲害了，像是被這名字刺痛了一般。易楓眉頭微蹙，仔細打量片刻，才緩緩搖頭：“不對，你雖然長得有幾分像她，但氣質(zhì)截然不同。你是趙構(gòu)的皇后，吳氏?！眳鞘下勓裕碜右卉?，險些栽倒在地，聲音細若蚊蚋：“民……民婦吳氏，見過……見過易城主?！彼穆曇衾餄M是恐懼，身子抖得如同秋風(fēng)中的落葉。在她的認知里，敵軍破城后，皇室女子從來沒有好下場——要么被肆意糟蹋，要么被擄為婢妾，下場凄慘。當(dāng)年靖康之恥的慘狀，她雖未親歷，卻也早有耳聞。如今臨安城破，趙構(gòu)獨自逃亡，將她棄之不顧，她早已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張奈何看著她這副驚慌失措的模樣，想起邢秉懿當(dāng)年在金國浣衣院所受的苦難，心中怒火更盛，語氣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還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狗改不了吃屎！當(dāng)年邢秉懿姐姐在金國浣衣院受盡折磨，日夜盼著趙構(gòu)來救她，可他呢？只顧著自己偏安享樂，連一封書信、一次救援都沒有。如今破了臨安城，他倒是跑得比兔子還快，依舊是獨自逃命，把自己的皇后都扔在這里不管不顧！”這番話聲音不大，卻字字如針，扎得在場眾人都沉默了。吳氏的頭垂得更低，肩膀微微聳動，似乎在無聲地哭泣。而易楓的老臉卻忍不住抽了抽，嘴角的肌肉微微僵硬。張奈何這話，聽著像是在罵趙構(gòu)，可落在易楓耳中，卻莫名有些刺耳，當(dāng)年邢秉懿并未一直在浣衣院受苦，是自己千里奔襲，從金國的魔爪中救出了她，如今邢秉懿不僅安然無恙，還成了自己的妻子，兩人早已生下一個兒子，取名易念楓，一家三口過得安穩(wěn)幸福。張奈何性子耿直，又是個火爆脾氣，只知道邢秉懿當(dāng)年被擄至金國，心中一直為她憤憤不平，卻不清楚易楓早已將人救出，還納為妻室。此刻他只顧著斥責(zé)趙構(gòu)的薄情寡義，全然沒察覺到自己的話，無形中竟像是在“侮辱”易楓——仿佛在說，易楓沒能保護好邢秉懿，讓她受了那般苦楚。朱伯材何等精明，一眼就看出了易楓的尷尬，連忙打圓場：“奈何，休得胡言。趙構(gòu)本就是個自私自利之輩，不值得為他動怒。吳氏雖是趙構(gòu)的皇后，但也是個可憐人，被丈夫棄之不顧，如今孤苦無依，我們也不必為難她?！睆埬魏毋读算叮坪鯖]明白朱伯材為何突然打斷自己，還想再說些什么，卻見易楓朝他遞了個眼神，示意他閉嘴。他雖心中不解，但還是乖乖閉上了嘴，只是看向吳氏的目光依舊帶著幾分鄙夷。易楓定了定神，壓下心中的那絲尷尬，看向瑟瑟發(fā)抖的吳氏，語氣平靜：“你不必害怕，我易軍入城，只為討伐趙構(gòu)這個賣國賊，不會傷害無辜百姓，更不會為難你們這些后宮之人。”吳氏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難以置信，淚水順著臉頰滑落：“易城主……你說的是真的？你真的不會傷害我？”“自然是真的。”易楓點頭，“我易軍行事，向來光明磊落，只誅首惡，不傷無辜。你雖是趙構(gòu)的皇后，但并未參與他的賣國行徑，我們不會為難你?！彼D了頓，又道：“如今臨安城已歸我易軍掌控，你若愿意，可以留在宮中，我們會派人照顧你的起居；若你想離開，我們也會給你一筆盤纏，讓你自尋去處。”吳氏怔怔地看著易楓，眼中的恐懼漸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和無措。她嫁給趙構(gòu)多年，早已習(xí)慣了依附皇權(quán)生存，如今趙構(gòu)逃亡，臨安城破，她突然沒了依靠，竟不知該何去何從?！拔摇也恢撊ツ睦?。”吳氏的聲音帶著哭腔，“宮外戰(zhàn)火紛飛，我一個弱女子，又能去往何處？”朱伯材嘆了口氣：“既然如此，你便暫且留在宮中吧。我會讓人安排好你的住處，給你足夠的衣食，你不必擔(dān)心?！眳鞘线B忙躬身行禮，聲音哽咽：“多謝易城主，多謝朱老先生。”易楓擺了擺手，示意護衛(wèi)上前，將吳氏帶去安置?？粗鴧鞘想x去的背影，張奈何忍不住嘟囔道：“首領(lǐng)，這吳氏畢竟是趙構(gòu)的皇后，留在宮中怕是不妥吧？萬一她暗中搞鬼，給趙構(gòu)傳遞消息怎么辦？”易楓淡淡一笑：“她一個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又能掀起什么風(fēng)浪？況且趙構(gòu)已成喪家之犬，自顧不暇，哪里還顧得上她？我們不必太過提防?！彼D(zhuǎn)頭看向張奈何，眼神帶著幾分深意：“奈何，有些事情，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日后有空，我再慢慢告訴你。”張奈何一頭霧水，想問個究竟，卻見易楓已經(jīng)轉(zhuǎn)身，繼續(xù)朝著宮苑深處走去。他只好壓下心中的疑惑，快步跟了上去。夕陽漸漸沉入西山，余暉將宮墻的影子拉得很長。易楓沿著宮道緩步前行，腦海中卻浮現(xiàn)出邢秉懿的身影——當(dāng)年在金國的冰天雪地里，她蜷縮在金營的角落，眼神中滿是絕望，而如今，她在翡翠城的家中，想必正帶著兒子易念楓，盼著自己回去。“女婿，在想什么？”朱伯材見他神色恍惚，輕聲問道。易楓回過神，微微一笑：“沒什么，夜色如墨，潑灑在臨安皇宮的琉璃瓦上，褪去了白日的浮華，只剩一片沉寂。宮道上的燈籠被晚風(fēng)搖曳得忽明忽暗，拉長了易楓孤挺的身影，他踏著細碎的腳步聲，朝著吳氏暫居的偏殿走去。偏殿內(nèi)，吳氏輾轉(zhuǎn)難眠。白日里易楓的承諾讓她暫且放下了性命之憂，可“都城被破、丈夫棄城逃亡”的惶惑如影隨形，讓她滿心忐忑。她坐在床沿，雙手緊緊攥著被褥，耳邊不斷回響著宮墻外隱約的喧囂——那是易軍士兵巡邏的腳步聲，也是她心中難以平息的忐忑。她知道趙構(gòu)逃去了溫州，南宋政權(quán)并未覆滅，可自己身為皇后，卻被留在這座已換了主人的都城，未來究竟是被軟禁終身，還是淪為任人擺布的棋子，每一種可能都讓她不寒而栗。就在這時，一陣輕輕的敲門聲突然響起，打破了殿內(nèi)的寂靜。吳氏的身體猛地一僵，聲音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誰……誰呀？”“我，易楓。”門外傳來低沉而平靜的聲音，沒有絲毫壓迫感，卻讓吳氏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本能地想拒絕開門，可一想到易楓如今是臨安城的掌控者，若是惹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