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州營的夜總裹著化不開的寒氣，易楓從侍衛(wèi)歇宿的偏帳回來時，靴底沾著的霜花在帳簾縫隙漏出的暖光里，很快融成了細碎的水珠。他抬手掀開帳簾，第一眼便看見趙福金坐在床沿——她沒披外袍，只穿著素色寢衣，烏黑的長發(fā)垂在肩頭，手里捏著他白天放在案上的半塊干糧，眼神卻沒落在干糧上，而是望著帳角跳動的燭火，連他進來的動靜都沒察覺。

  “怎么坐著發(fā)呆？夜里涼，怎么不裹件衣裳？”易楓走過去，將身上沾了寒氣的甲胄解下，隨手靠在帳壁上，金屬碰撞聲在安靜的帳內(nèi)格外清晰。他彎腰坐在趙福金身邊，床榻微微下陷，這才見她回過神，眼底的怔忡像被風吹散的霧，隨即漾開一抹淺笑，伸手便輕輕攥住了他的衣袖。

  沒等易楓再說什么，趙福金便微微側(cè)身，將頭輕輕靠在了他的肩膀上。她的發(fā)絲帶著淡淡的皂角香，蹭過他的脖頸，暖得讓人心尖發(fā)顫?！胺讲怕犚娔愀绦l(wèi)說話，知道秉懿妹妹和孩子都安好，心里便松了些，可想著想著，又有些走神了?！彼穆曇艉茌p，裹著燭火的暖意，落在他耳邊。

  易楓抬手，輕輕撫了撫她的發(fā)頂，指尖觸到柔軟的發(fā)絲，語氣放得更柔：“在想什么？瞧你這模樣，倒像是有心事?！?br />
  趙福金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開口，聲音里帶著幾分不確定，還有一絲藏不住的悵惘：“我在想，你從未去過汴梁，也不是北宋的官員，可若……若你當初出現(xiàn)在北宋為官，靖康之變是不是就不會發(fā)生了？這北宋，是不是也能保??？”

  她的話像一根細針，輕輕刺在易楓心上。他垂眸看著靠在自己肩上的人，她的側(cè)臉在燭火下顯得格外柔和，長長的睫毛垂著，連呼吸都放得很輕，像是怕驚擾了這帳內(nèi)的安靜，也怕聽到不愿聽的答案。易楓輕輕嘆了口氣，聲音低沉卻格外清晰：“靖康之恥或許能避過，但北宋的滅亡，終究是躲不掉的?！?br />
  “為什么？”趙福金猛地抬起頭，眼底滿是疑惑。她是大宋的公主，自小在汴梁深宮長大，雖見過朝堂的勾心斗角，卻始終不懂——若有像易楓這樣懂兵事、有膽識的人在朝中，怎么還守不住一個王朝？她攥著易楓衣袖的手緊了緊，急切地追問，“你若在北宋為官，定能說服父皇和皇兄，定能擋住金人的鐵騎，怎么會……怎么會還是保不?。俊?br />
  “你覺得，靖康之恥的根子，是缺一個能打仗的官員嗎？”易楓打斷她的話，語氣里多了幾分沉重。他伸手，輕輕握住趙福金微涼的手，指尖傳來她細微的顫抖，“不是的。這亂世的因，早在徽宗皇帝沉迷書畫、欽宗皇帝優(yōu)柔寡斷時，就已經(jīng)種下來了?！?br />
  他頓了頓，目光飄向帳外漆黑的夜色，仿佛能透過這層層軍帳，看到千里之外汴梁城的模樣——那座曾繁華似錦的都城，終究還是毀在了帝王的昏庸和朝臣的推諉里?！拔胰粽嬖诒彼螢楣?，絕不會學那些只會空談義理的文武百官，更不會像李綱那樣，空有救國之心，卻一次次被罷免、被排擠。”趙福金剛要開口，卻被易楓按住手背，他繼續(xù)說，聲音里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可我若想真的做成事，唯一的路，便是學王莽篡漢那樣——篡了這大宋的江山?！?br />
  “篡宋？”趙福金的眼睛瞬間睜大，難以置信地看著易楓，手不自覺地收緊，連聲音都有些發(fā)顫，“你……你說什么？那是我的家國，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你怎么能……”

  “我比誰都清楚趙佶和趙桓是什么樣的人?！币讞鞯恼Z氣沒有絲毫動搖，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他們眼里只有書畫、享樂，只有如何能安穩(wěn)求和，從來沒有百姓的死活，更不會把抗金救國放在第一位。李綱為什么會被罷免？因為他的主張擋了奸臣的路，也違了皇帝想要求和的心思——連李綱都落得如此下場，我若在朝中，只會比他更難?！?br />
  他轉(zhuǎn)頭，認真地看著趙福金的眼睛，眼底沒有半分閃躲：“我若順著朝廷的規(guī)矩走，要么像李綱那樣，被排擠到無職無權(quán)，空有抱負卻無處施展；要么，就會比他更慘——我的主張比李綱更激進，若我掌了兵權(quán)，皇帝和奸臣絕不會容我，到時候，我連命都保不住，更別說救大宋了?！?br />
  帳內(nèi)的燭火“噼啪”響了一聲，濺起一點火星，又很快熄滅在空氣里。趙福金的臉色有些蒼白，她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都說不出來——她知道易楓說的是實話，父皇和皇兄的性子，她比誰都清楚，可“篡宋”兩個字，還是像一把鈍刀，輕輕割在她的心上，又酸又疼。

  “我知道你聽著難受。”易楓輕輕撫摸著她的手背，語氣軟了下來，指腹蹭過她手背上的薄繭——那是她跟著他行軍以來，慢慢磨出來的，“可這是唯一的活路。只有推翻這樣腐朽的朝廷，才能重新整肅朝綱，才能把那些只知享樂的蛀蟲清出去，才能凝聚人心，擋住金人的鐵騎。靖康之變不是偶然，是這爛透了的北宋朝廷，自己把自己推向了絕境——若想救這天下，先得毀了這個已經(jīng)沒救的北宋?！?br />
  小主，

  趙福金沉默了很久，久到帳外的更鼓聲都敲了四下，她才慢慢靠回易楓的肩膀，將臉埋進他的頸窩，聲音帶著幾分哽咽，卻異常堅定：“我懂了?！彼氖志o緊攥著他的衣襟，像是抓住了唯一的依靠，“不管你做什么，我都跟著你。哪怕你要背負罵名，哪怕前路再難，我都陪著你。”

  易楓的心猛地一震，他低頭，看著懷中人的發(fā)頂，眼眶有些發(fā)熱。他抬手，將她緊緊摟在懷里，下巴抵在她的發(fā)頂，聲音沙啞卻有力：“等我平定了滄州的戰(zhàn)事，等我集齊了足夠的力量，定會給你，給天下百姓，一個沒有戰(zhàn)亂、沒有昏君的天下?！?br />
  帳外的夜風還在呼嘯，卷著遠處的篝火聲，帳內(nèi)的燭火卻越燃越亮。兩人相擁著坐在床沿，沒有再多說一句話，卻仿佛已經(jīng)將彼此的心意，都融進了這寂靜的夜色里——北宋的滅亡已成定局，但未來的路，他們會一起走下去，哪怕要踏過荊棘，越過火海，也絕不會回頭。

  滄州營的更鼓敲過四下時，易楓帳內(nèi)的燭火已弱了大半，只剩一點昏黃的光，勉強映著帳中相擁的身影。趙福金靠在易楓肩頭，方才因“篡宋”二字而起的顫抖早已平復，呼吸漸漸變得綿長，只是攥著易楓衣襟的手，仍未松半分——像是怕這帳內(nèi)的暖意、身邊人的溫度，都是亂世里一場易碎的夢。

  易楓低頭看著懷中人的睡顏，她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淺淺的陰影，鼻尖微微泛紅，許是方才哽咽時未散的痕跡。他輕輕抬手，將她頰邊垂落的發(fā)絲別到耳后，指尖觸到她微涼的耳廓，動作輕得像怕驚擾了檐角棲息的夜鳥。懷里的人似有察覺，往他懷中又蹭了蹭，發(fā)出一聲極輕的囈語，易楓的嘴角不自覺彎起，緩緩將她打橫抱起，小心地放到鋪著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