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寒廟溫語,破心解結(jié)
破廟外的風雪漸漸小了,火堆卻燒得更旺了些,橘紅色的火苗舔著木柴,將廟內(nèi)映照得暖融融的。朱璉靠在墻邊假寐,呼吸輕淺,顯然是連日的疲憊讓她撐不住了。易楓坐在火堆另一側(cè),目光落在角落里的趙福金身上——她裹著那件金兵外衣,雙手抱膝,下巴抵在膝蓋上,眼神空洞地盯著跳動的火焰,像一尊被凍住的雕像,連火苗映在她眼底,都沒激起半分波瀾。
易楓沉默片刻,起身添了根木柴,火星噼啪作響,打破了廟內(nèi)的寂靜。他看著趙福金的側(cè)臉,聲音放得很輕,沒敢太突兀:“之前在金營,他們沒少折磨你吧?”
趙福金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只是盯著火堆的眼神更沉了些,指尖無意識地摳著外衣的布料,指甲幾乎要嵌進布紋里。 易楓也不催促,只是繼續(xù)輕聲說:“我知道那種滋味——被最親近的人背叛,比被敵人折磨更疼。趙佶把你送給完顏宗望的時候,你心里肯定恨透了他,也恨透了自己吧?” 這句話像一根細針,輕輕刺破了趙福金強撐的外殼。她的肩膀微微顫抖了一下,喉嚨里發(fā)出一絲壓抑的哽咽,卻依舊不肯開口,只是將臉埋得更深了些,仿佛這樣就能躲開那些不堪的回憶。
易楓看著她的模樣,心里輕輕嘆了口氣,語氣愈發(fā)柔和:“你不用覺得自己臟。那些糟蹋你的金人,才是真正的骯臟;把你當禮物送人的趙佶,才是真正的無恥。你只是個受害者,不是罪人,沒必要用別人的錯,懲罰自己?!?br />
“臟……我就是臟……”趙福金終于開口了,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帶著濃濃的絕望,“那么多人……他們把我當成玩物……我的身體早就不干凈了……活著還有什么意思……”
她說著,眼淚終于忍不住掉了下來,砸在膝蓋上,暈開一小片濕痕。這些話,她憋在心里太久了,從被送給完顏宗望的那天起,她就覺得自己像一件被弄臟的衣服,再也洗不干凈,連死都覺得是解脫。
易楓沒有急著反駁,只是緩緩說道:“我來自另一個時代,在我們那里,沒人會因為‘被傷害’而被指責。真正該被唾棄的,是那些施暴者。你想想,你小時候在汴京,不是也喜歡在御花園里放風箏嗎?你喜歡吃的杏仁酪,喜歡畫的工筆花鳥,這些都還在你心里,沒有被那些金人毀掉?!?br />
他頓了頓,看著趙福金漸漸抬起的臉,繼續(xù)說:“你活著,不是為了證明自己‘干不干凈’,是為了讓那些傷害你的人,付出代價;是為了讓趙佶看看,他當初的懦弱,到底毀了什么。你要是死了,才真的便宜了那些人?!?br />
趙福金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易楓,眼神里滿是迷茫:“可是……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只是個沒用的女人……”
“你有用?!币讞鲌远ǖ卣f,“你熟悉金國宗室的營地,知道哪些宗親被關(guān)在何處,這些都是我沒有的。而且,你能活著,本身就是一種勇氣——在那么多折磨面前,你都沒徹底垮掉,這就比很多男人都強?!?br />
他看著趙福金的眼神,沒有絲毫嫌棄,只有真誠的鼓勵:“別再想著死了。好好活著,等我們救出更多的宗親,一起回中原。到時候,我們重建家園,讓金人再也不敢來欺負我們。你還可以像小時候一樣,放風箏、畫花鳥,吃你喜歡的杏仁酪,這些都能實現(xiàn)?!壁w福金怔怔地看著易楓,他的眼神很亮,帶著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她想起易楓為了救她,胳膊上還在流血;想起破廟里還有朱璉,和她一樣的人還在等著被救;想起自己小時候在汴京的快樂日子……眼淚還在流,可心里的絕望,卻好像被易楓的話一點點沖淡了。
她吸了吸鼻子,聲音依舊帶著顫抖,卻多了一絲微弱的堅定:“真……真的能回中原嗎?”“能?!币讞鼽c頭,語氣肯定,“只要我們一起努力,就一定能回去?!?br />
火堆依舊在跳動,映得趙福金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不屬于麻木的光彩。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手,不再像之前那樣充滿厭惡,反而多了一絲微弱的期待——或許,易楓說的是真的,她真的還能回到中原,還能過上像小時候那樣的日子。 廟外的風雪徹底停了,天邊泛起一絲微光,新的一天,即將到來。易楓看著趙福金眼底尚未散去的迷茫,彎腰從腳邊撿起一塊沾著雪沫與泥污的石頭。石頭表面粗糙,裹著一層灰黑色的污垢,看起來的確狼狽不堪。他將石頭遞到趙福金面前,聲音平靜卻帶著穿透力:“你看這塊石頭,現(xiàn)在瞧著又臟又丑,可要是把它放進水里,沖掉外面的泥污,它依舊是塊實實在在的石頭——本質(zhì)從來沒變過。”趙福金的目光落在石頭上,指尖微微動了動,卻沒敢去接。
“但有些東西不一樣?!币讞魇栈厥?,指尖摩挲著石頭表面的污垢,“比如發(fā)霉的食物、腐爛的草木,就算用清水洗上百遍千遍,那股臭味也去不掉,因為它們的本質(zhì)已經(jīng)壞了?!彼а劭聪蜈w福金,眼神格外認真,“你就像這塊石頭,外面的‘臟’是金人強加給你的,是別人潑的泥污,洗干凈了,你還是你;可那些糟蹋你的金人、背叛你的親人,才是那發(fā)臭的東西,本質(zhì)壞了,永遠也變不了。你何必用別人的‘臟’,來否定自己的本質(zh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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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像一道光,突然照進趙福金混沌的心里。她看著易楓手中的石頭,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那雙手曾被金人的污穢沾染,可指尖的溫度、掌心的紋路,還是她自己的。她張了張嘴,想說什么,卻又被喉嚨里的哽咽堵住,只能任由眼淚無聲地滑落,只是這一次,眼淚里少了幾分絕望,多了幾分松動。
易楓沒再繼續(xù)說大道理,而是轉(zhuǎn)身將架在火堆上的烤魚翻了個面。魚肉早已烤得金黃,油脂順著木枝滴落,在火里濺起細小的火星,香氣彌漫在破廟里,驅(qū)散了些許沉悶。他把烤得外焦里嫩的魚遞到趙福金面前,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吃吧,熟了。趁熱吃,暖暖身子,才有力氣想以后的事?!?br />
趙福金猶豫了片刻,終于伸出手,接過了木枝。指尖觸到溫熱的木頭,暖意順著指尖傳到心里,她小口咬下一塊魚肉,肉質(zhì)鮮嫩,帶著鹽的咸香,竟比在汴京時吃的御膳還要讓她覺得安心。
一旁的朱璉始終靠在墻邊,看似在假寐,實則將兩人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她垂著眼簾,長長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淡淡的陰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或許是想起了自己在金國遭受的屈辱,或許是在琢磨易楓說的“本質(zhì)不變”,又或許是在擔憂接下來的路該怎么走。
易楓注意到朱璉的沉默,轉(zhuǎn)頭看向她,語氣隨意卻帶著幾分共鳴:“你是不是也在想,身為女子,在這亂世里只能任人擺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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